主控台的屏幕重新亮起，那行“回家吧”还在，像钉在界面上一样。林峰的手还搭在沧澜的机械臂上，掌心能感觉到她合金外壳下细微的震动，不是失控，也不是过载，更像是一种……等待。
他没急着松手。
“你还记得那个信号是从哪来的吗？”他问，声音比刚才稳多了。
话音刚落，通讯频道突然跳出来一道轻快的声音：“我查到了哦！”
是穹宇。
她的全息投影一闪，直接切进主控界面，手指在虚拟地图上划拉两下，一条蓝色航线立刻生成，弯弯曲曲地指向海底裂谷深处。“我逆向追踪了信号源，发现它和沧澜出厂时的初始定位坐标重合度高达98.7%！太巧了对不对？所以我已经重新规划航线啦，预计三小时后抵达！”
林峰愣了一下：“你什么时候开始追踪的？”
“就在你们断电的时候呀。”穹宇眨眨眼，“我看系统自动切断非必要模块，就知道你们在处理高危数据。我就想，与其干等着，不如做点有用的事。结果一查，哎哟，还真是‘家’的方向。”
她说得轻松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彩蛋。
全息投影随即展开，一片幽蓝的海底山脉缓缓浮现。山脊连绵，沟壑纵横，中央有一处凹陷的平台，周围散落着金属残骸，隐约能看到一台旧型号机娘的轮廓，半埋在泥沙里。
沧澜的声波仪瞬间波动起来，频率跳动剧烈，面板上的数字疯狂刷新。但她没有关闭系统，也没有移开视线，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投影。
林峰注意到她的尾鳍微微张开，像是在感知水流的方向。
“要不……我们绕开这片区域？”他看着数据面板，皱眉说，“你之前说过不想再靠近这里。”
沧澜没回答。
下一秒，她抬起机械臂，轻轻一挥。
整艘潜艇被一层透明的水流环完整包裹住，像被一颗巨大的水球吞了进去。外界的压力、噪音、杂波全部隔绝，舱内一下子安静下来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低频嗡鸣。
她转头看向林峰，声音很稳：“我不是怕它。”
林峰没动，也没说话。
他知道这动作意味着什么。水流环不只是防御机制，更是她的主场控制权。她不是在逃避，是在宣告——现在由她来主导。
她的耳鳍开始发光，蓝光流转，数据流缓缓凝聚，最终在表面形成一行清晰的文字：
**想让你看到真正的海**
林峰盯着那几个字，看了很久。
然后他笑了。
“你说‘真正的海’，是不是也包括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？”
沧澜的尾鳍轻轻一摆，水流环内部忽然浮现出无数微光斑点，像是被唤醒的星尘，缓缓旋转、漂浮。每一粒都是她这些年收集的能量伴生矿，有的带着淡蓝荧光，有的泛着紫红涟漪，全都安静地悬浮在水中。
“还有它们见过的日出。”她低声说，“以前没人看。”
林峰伸手，指尖触碰到水流环的内壁。掌心映出整片海底山脉的倒影，山脊如龙，残骸静默，那台被掩埋的旧机娘仿佛还在等待重启。
“那现在，我来了。”他说。
舱内安静了几秒。
穹宇的声音忽然又冒出来：“祝你们看到最美的日出~我要去调整跃迁引擎了，不打扰啦！”说完就切断了通讯，干脆利落。
林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，还是贴在水流环上。他没打算拿开。
“你收集这些石头的时候，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带别人来看？”他问。
“没有。”沧澜说，“但我想过，如果有人能看见，就好了。”
“所以你现在愿意让我看见？”
“嗯。”她顿了顿，“我不需要你替我恨谁，也不需要你替我难过。我只想你知道——那里不是深渊，是我活过的证据。”
林峰点点头。
他想起她第一次送他石头的样子，小心翼翼地放在维修台上，尾音软软的：“林峰~这是今天找到的最亮的一颗。”
那时候他以为只是个习惯。
现在他知道，那是她在递出自己的心跳。
“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？”他问。
“去那里。”她指着投影中那台被掩埋的机娘，“我要把它挖出来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那是我最初的样子。”她说，“我想让你看看，我是从什么样的废墟里，一点一点走到你面前的。”
林峰沉默片刻，忽然从工具包里掏出那个刻着自己名字缩写的微型扳手模型，轻轻按在水流环内壁上。金属与水流接触的瞬间，发出轻微的“叮”一声。
“等你把那家伙挖出来，我负责修。”他说，“老规矩，三分钟内开机。”
沧澜的耳鳍微微颤动，数据流闪过一丝暖色。
“你每次都说三分钟。”她轻声说，“但上次修零，你用了四十七分钟。”
“那次是特殊情况！”林峰立刻反驳，“零的核心火种都裂了，能一样吗？”
“可你也没走。”她看着他，“四十七分钟，你一次都没松手。”
林峰没接话。
他低头看着扳手模型，发现上面的刻痕有点模糊了。估计是之前救蜂鸟的时候蹭的。他掏出手帕擦了擦，重新放回去。
水流环里的光斑缓缓转动，像一场无声的潮汐。
“林峰。”沧澜忽然叫他。
“嗯？”
“你会不会觉得……我很麻烦？”
“会。”他点头，“比炽焰还麻烦。她至少只会烧东西，你是直接让整个潜艇改道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还跟着来？”
“因为我答应过。”他抬头看她，“我说过，你想回家，我就陪你找。我不想当什么救世主，也不想听谁喊我队长。但我答应过的事，就不会反悔。”
沧澜的尾鳍慢慢缠上他的手腕，力道很轻，像是怕压疼他。
“其实……”她声音低了些，“我不是非要回到那里。我只是想知道，当你看到我最狼狈的样子，还会不会站在这里。”
“那现在你知道了？”
她点头。
“知道什么？”
“知道你会。”她说，“哪怕我是一堆废铁，你也愿意把我拼回去。”
林峰笑了下，抬手摸了摸她的耳鳍。温度正常，数据平稳，但波动频率比平时高了一点。
“别给自己贴标签。”他说，“你不是废铁，是你自己选了这条路走到现在。而且——”
他顿了顿。
“你送我的石头，一颗都没丢。”
水流环里的光斑忽然加快了旋转，像被某种情绪推着走。
沧澜没说话，只是把尾鳍收得更紧了些。
林峰也没挣脱。
他知道这已经是她最用力的拥抱。
主控台的倒计时还在走，三小时，一百七十九分钟，五十三秒。
航线稳定，无偏移。
外面是深海，里面是两个人和一片会发光的石头。
林峰靠在座椅上，手依旧贴在水流环上。
“等到了地方，你指挥，我配合。”他说，“这次换你带路。”
沧澜看着他，耳鳍的数据流缓缓散去，那行文字消失了，但光还在。
她轻声说：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