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尘阁的朱漆大门是虚掩着的，疤脸汉子领着清玄走到门口，腿肚子都在打颤，嗫嚅着不敢先迈步。
清玄瞥了他一眼，收了桃木剑，紫袍下摆一掀，径直跨了进去。
门内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，一股混合着檀香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阁楼里没有点灯，只有几缕微光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，勉强照亮了摆得满满当当的古玩——落满灰尘的青铜鼎，缺了角的青花瓷瓶，还有一排排刻着晦涩符文的木牌，层层叠叠地堆在货架上，看着竟有几分像阴曹地府的往生牌。
“小先生，我们掌柜的在里间候着。”疤脸汉子的声音在昏暗里显得格外干涩，他指了指通往内堂的一道月洞门，那里的阴气浓得几乎化不开。
清玄没说话，脚步却没停。他能感觉到，怀里的寻踪符烫得厉害，符纸边缘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红光，显然是离目标越来越近了。
刚走到月洞门口，一阵冷风突然从里面卷了出来，吹得他紫袍上的八卦纹都微微发颤。清玄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，就见内堂的正中央，摆着一面一人高的铜镜。
那铜镜的镜框是用黑檀木做的，上面雕着密密麻麻的云纹，镜面却亮得惊人，明明没有光源，却能清晰地映出人的影子。更诡异的是，镜中映出的，不仅有清玄的身影，还有三道模糊的轮廓，正站在他的身后，仿佛是紧紧跟着他一般。
清玄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那三道轮廓的身形，他太熟悉了——左边那个肩宽背挺，是大师兄萧珩；中间那个身形清瘦，手里似乎还捏着一卷书，是二师兄陆承渊；右边那个眉眼温和，指间像是绕着一缕红线，是三师兄温衍。
“师兄……”清玄脱口而出，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铜镜走去。
他的手刚要触碰到镜面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：“小先生，莫碰那镜！”
清玄猛地回过神，回头一看，只见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，手里捏着一串佛珠，面色凝重地看着他。这男人面容清癯，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，眼神却锐利得很，想来就是归尘阁的掌柜了。
“掌柜的？”清玄收回手，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铜镜，镜中的三道轮廓还在，只是似乎比刚才清晰了几分，“这镜里的人，是我的三位师兄？”
掌柜的叹了口气，走到他身边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铜镜：“小先生果然慧眼。这面镜子，名唤溯影镜，能照出人心底最深的执念，也能映出那些……被困在执念里的人。”
“被困？”清玄眉头紧锁，“你的意思是，我的师兄们，都被困在这镜子里了？”
“不全是。”掌柜的摇了摇头，伸手拂过镜面，镜中顿时漾起一阵涟漪，三道轮廓淡了下去，“萧先生被困在镜中三年，陆先生的半缕魂魄寄于镜影，唯有温先生……他是自愿进来的，为了护住另外两位。”
清玄的心沉了下去。他想起老观主说的话，说三位师兄都栽在了“执念”二字上。大师兄萧珩执念于勘破敦煌龙脉的玄机，二师兄陆承渊执念于解开古玩谜案的真相，三师兄温衍……执念于护住两位师兄。
“那我要如何救他们出来？”清玄攥紧了拳头，指节泛白。
掌柜的看了他一眼，眼神复杂：“溯影镜有个规矩，想救镜中人，需以自身执念为引，入镜一趟。镜中是他们三人的执念所化的幻境，小先生若是能勘破他们各自的执念，便能将他们带出来。可若是勘不破……”
掌柜的话没说完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。勘不破，便会和三位师兄一样，永远被困在镜中，成为镜影的一部分。
清玄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寻踪符，符纸已经烫得快要燃起来了。他又想起了山上的日子——大师兄教他看罗盘，二师兄教他辨古玩，三师兄给他编平安结，三个少年郎，带着一个小不点，在终南山的流云里，一待就是十几年。
那些日子，是他此生最珍贵的念想，也是他最深的执念。
“我去。”清玄抬起头，眼神坚定，没有半分犹豫，“不管镜中有什么，我都要把师兄们带出来。”
掌柜的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，点了点头，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，指尖一捻，符纸便燃了起来，化作一道金色的火光，没入了溯影镜中。
“镜门已开，小先生，切记，入镜之后，莫信镜中景，莫念镜中情，莫忘……你为何而来。”
清玄深吸一口气，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三道模糊的轮廓，抬脚便朝着镜面走去。
紫袍的衣角拂过镜面的刹那，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。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，还有三道熟悉的声音，在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。
“清玄，小心……”
“小师弟，莫要……”
“玄玄，等我……”
风声渐息，眩晕感褪去。清玄睁开眼，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漫天黄沙之中。远处，有一座巍峨的石窟，石窟门口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，正背对着他，仰头望着石窟顶端的壁画。
那身影，赫然是消失了三年的大师兄，萧珩。
清玄的眼眶一热，快步朝着那道身影跑去，口中喊道：“大师兄！”
前方的身影顿了顿，缓缓地回过了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