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箍棒砸下去的瞬间，我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不是被震聋的，是那股子刚猛到极致的力量，把周遭所有声音都压没了——连风的响动，云的震颤，甚至邪皇那沉得压垮山岳的声音，都在棍子碰到魔爪的刹那，碎成了齑粉。我只看见那根平日里被猴子耍得跟细针似的金箍棒，此刻胀得比南天门的主柱还粗，通体鎏金，棍身上的龙纹像是活了过来，张牙舞爪地裹着猴子燃烧的本源，红得发紫的光，把半边天都染透了。
“呔！你这腌臜爪子，也敢在俺老孙面前放肆！”
猴子的吼声是后来才传到耳朵里的，沙哑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响，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扯出来的，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子。我抬眼望去，就见孙悟空站在金箍棒顶端，身上的锁子黄金甲早被邪能灼得破破烂烂，猴毛都焦了大半，可他脊梁骨挺得笔直，手里抓着金箍棒的一端，另一只手死死攥着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，指甲缝里渗着血——那是燃烧本源烧出来的血，金红色的，滴在金箍棒上，瞬间就化成了火。
“咔嚓——”
清脆的响声，在死寂的云面上炸开。不是金箍棒断了，是那只由邪能凝成的魔爪，从手腕的地方，生生被砸断了！断口处的邪能跟喷泉似的往外冒，滋滋地响，落在云面上，烧出一个个黑窟窿，可没等烧透，就被金箍棒上的火光逼得缩成了一团，最后化成了灰。那截断掉的魔爪，在半空中挣扎了两下，也跟着散了，连带着原本被它裹着的玉帝残魂——这次是真的连灰都没剩下。
虚空裂缝里传来一声暴怒的嘶吼，不是之前的沉稳，是真的怒了，“孙悟空！你敢！”
“俺有什么不敢的？”猴子笑了，笑得特别狂，可我却看见他嘴角的血越流越多，顺着下巴滴下来，砸在金箍棒上，“别说是你一只爪子，就是你整个人滚过来，俺老孙也一棍子给你敲回去！邪域？邪皇？在俺眼里，都是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！”
话音刚落，猴子突然闷哼一声，身体晃了晃。金箍棒上的火光瞬间弱了下去，原本撑天的巨柱，慢慢缩了回去，变回了寻常大小。他从棍子上栽了下来，不是往下掉，是轻轻地飘，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，我看得心都揪紧了，踉跄着冲过去，伸手把他接住。
触手冰凉。
不是猴子平日里那种带着烟火气的暖，是冷，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。我抱着他，感觉他轻得像团棉花，身上的锁子黄金甲早就没了光泽，焦黑的猴毛一碰就掉，露出底下的皮肤——全是裂痕，像是被烈火烤过的陶土，每一道裂痕里，都在往外渗金红色的血，那是本源耗尽的征兆。
“猴子……”我声音抖得厉害，连“孙大圣”都忘了喊，就只是叫他猴子。师父当年说过，孙悟空是石猴成精，本源比三界任何生灵都要雄厚，可再厚的本源，也经不住这么烧啊——他刚才那一棍，分明是把自己的命都赌上了。
猴子缓缓睁开眼，眼珠里的金光早就散了，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棕。他看着我，嘴角扯了扯，像是想笑，可刚一动，就咳出一口血，血溅在我胸口的衣服上，红得刺眼。“臭小子……哭什么？”他声音轻得跟蚊子叫似的，“俺不是没事么……那一棍，没给你师父丢脸吧？”
我摇头，眼泪却掉了下来，砸在他脸上。“没丢脸……你赢了，猴子，你把邪皇的爪子打断了，玉帝也彻底没了……”
“赢了就好……”他点了点头，眼神开始涣散，看向远处的南天门残柱，又看向哪吒怀里的李天王，“老李……你也没事吧？刚才俺看见你扔宝塔了，够意思……”
李天王早就红了眼，挣扎着要过来，哪吒扶着他，声音哽咽，“大圣，你别说话了，我们这就带你去兜率宫找老君，他一定有办法救你……”
“别去了……”猴子摆了摆手，手抬到一半就垂了下去，“俺自己的身子，俺清楚……本源烧光了，神仙也救不了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看向我，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点，伸手抓住我的手腕，力气不大，却抓得很紧，“那缕帝星……在你身上，对吧？”
我愣了一下，点头。胸口的星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，轻轻跳了一下，暖意在我和猴子之间流窜。
“好……好啊……”猴子笑了，这次终于笑出了点模样，虽然脸色还是惨白，“当年俺大闹天宫，跟玉帝打过一架，那时候他还不是魔……俺就觉得，他眉心的帝星，是颗好星，就是被权欲蒙了眼……现在这星在你身上，好，真好……”
他抓着我的手，慢慢移到自己胸口，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，是刚才被邪能灼出来的。“俺这石猴的身子，没什么宝贝……就这颗心，是当年观音菩萨点化的，还算干净……”他声音越来越低，“那星在你身上，以后……三界就拜托你了……还有邪皇，那厮没那么容易罢休……你要记住，不管什么时候，都别丢了本心……跟你娘给你的那道光，好好护着三界……”
“我不护！”我嘶吼着，眼泪止不住地流，“要护你自己护！猴子，你不能死！你还没跟我比过剑法，你还没带我去花果山看猴子猴孙，你怎么能死！”
猴子没说话，只是看着我，眼神里全是温和。他抓着我的手，按在他胸口的伤口上，然后慢慢松开。我能感觉到，他胸口有一点微弱的暖，顺着我的手，慢慢流进我的身体里，跟帝星之光和心光融在了一起——那是他最后的一点本源，他居然也给了我。
“臭小子……别哭了……”他最后看了我一眼，嘴唇动了动，像是说了句什么，可我没听清。然后，他的头歪了下去，抓着我手腕的手，彻底垂了下去。
金箍棒“当啷”一声掉在云面上，棒身上的龙纹，慢慢失去了光泽，最后变成了一根普通的铁棍。
周围静得可怕。哪吒和李天王都没说话，只有哪吒压抑的哭声，还有李天王粗重的呼吸。远处的天兵和修士，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跪了下去，头埋得低低的，没人说话，可我能看见，他们的肩膀都在抖。
孙悟空死了。
那个大闹天宫、敢跟玉帝叫板、敢跟如来打赌的齐天大圣，那个总是笑着拍我脑袋、叫我臭小子、说要护着三界的猴子，就这么死了，死在我的怀里，死在南天门的云面上，死在他亲手守护的三界面前。
我抱着他冰冷的身体，胸口的星点和心光一直在发烫，像是在替猴子暖着我。我抬头看向刚才虚空裂缝合上的地方，天空还是蓝的，阳光还是暖的，可我知道，那底下藏着什么——藏着邪皇的怒，藏着邪域的阴影，藏着更大的阴谋。
猴子用命，给三界换来了一点时间。
我慢慢站起来，抱着猴子的身体，看向跪了一地的天兵和修士。我的声音不再抖了，反而变得异常平静，“都起来吧。”
没人动。
“起来！”我又喊了一声，这次的声音里，带着帝星之光的威严，“孙大圣用命护了三界，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哭的！他把三界托付给我们，我们就不能让他失望！”
天兵们慢慢抬起头，眼里全是泪水，却也多了点东西——是决心。雷部的那个小将，捡起地上的雷公凿，用力地攥在手里，大声喊道：“愿随大人，护我三界！”
“愿随大人，护我三界！”
喊声越来越大，从南天门传到云层深处，传到九天之上，传到三界的每一个角落。哪吒扶着李天王，也站了起来，李天王看着我，点了点头，“说得对，不能让大圣白死。我们这就去兜率宫，就算求，也要求老君想想办法。”
我摇了摇头，抱着猴子，慢慢走向南天门最深处。“不用去兜率宫了。”我轻声说，胸口的星点和猴子最后给我的那点本源，正在慢慢融合，“猴子说，别丢了本心。他的本心是护三界，我的本心，也是。”
走到那尊破碎的玉帝宝座前，我蹲下身，把猴子轻轻放在宝座旁边的云面上。他生前最不喜欢这宝座，说上面都是权欲的味儿，可现在，我想让他在这里歇着——这里是南天门，是他当年大闹过的地方，也是他最后守护的地方。
“猴子，你歇会儿。”我摸了摸他焦黑的猴毛，声音温柔，“后面的事，交给我。邪皇要是敢再来，我就用你教我的棍法，一棍子把他打回邪域去。等这事了了，我就带你回花果山，看你的猴子猴孙，好不好？”
说完，我站起身，看向那裂开的地砖。刚才那点金光又亮了，这次比之前更亮，隐隐约约能看见，地砖底下，似乎藏着一个小小的盒子，盒子上刻着的纹样，跟猴子金箍棒上的龙纹，一模一样。
我伸手，轻轻掀开地砖。里面果然有个木盒，很旧，却没一点灰尘。打开盒子，里面没有别的，只有一根小小的金箍棒，是用木头做的，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——“齐天大圣”。
像是哪个猴子猴孙，照着真的金箍棒刻的玩意儿。
可我却知道，这不是普通的木棍子。盒子底下，压着一张纸，是用猴毛写的字，字迹潦草，却带着熟悉的狂傲：“俺老孙护三界，不是为了玉帝，不是为了天庭，是为了这三界里，所有想好好活着的人。若有一天俺不在了，谁拿着这根棍子，谁就是新的‘齐天大圣’——记住，棍子可以断，心不能丢。”
我拿起木棍子，入手温暖，像是猴子的手。胸口的星点、心光，还有猴子给我的本源，突然同时发烫，木棍子上的“齐天大圣”四个字，慢慢亮了起来，跟金箍棒当年的光泽，一模一样。
我握紧木棍子，转身看向众人。阳光洒在我身上，也洒在猴子的身体上，洒在那根木棍子上。
“走。”我说，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，“去兜率宫。不是求老君救猴子，是求他帮我们看看，邪域的门，到底什么时候会开。还有，告诉三界所有修士——齐天大圣没走，他的棍子，还在，他的本心，也还在。”
哪吒和李天王点了点头，跟在我身后。天兵和修士们也都站了起来，跟在我们身后，队伍越来越长，从南天门一直延伸到云层深处。
我回头看了一眼猴子，他静静地躺在那里，阳光照在他脸上，像是睡着了一样。我握紧手里的木棍子，心里默念：猴子，你放心，我不会丢了本心，更不会让你白死。邪皇也好，邪域也罢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，就绝不会让他们踏进三界一步。
可我没看见，在我转身的瞬间，猴子的身体上，慢慢飘起一缕极淡的金光，跟我胸口的星点遥相呼应，然后轻轻钻进了木棍子里。棍子上的“齐天大圣”四个字，又亮了一点，像是在回应我的话。
而虚空之外，邪域深处，那道巨大的身影猛地砸碎了面前的宝座，声音暴怒：“孙悟空！本皇定要将你挫骨扬灰！还有那个小子，本皇倒要看看，你拿着那根破棍子，能护三界多久！”
阴影里，无数双眼睛亮了起来，邪能翻涌，朝着三界的方向，慢慢蔓延。
三界的仗，才刚刚开始。可这次，我们不再是孤军奋战——因为我们手里，握着齐天大圣的棍子，心里，装着他的本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