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在黎明前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道,淅淅沥沥的水声从丛林枝叶间滴落,混着瀑布轰鸣,在晨雾里织成一张沉闷的网。崖边的草木沾着露水,叶片上的水珠折射着熹微天光,却照不透弥漫在空气里的腥甜 —— 那是泥土的湿气,也是潜藏杀机的味道。
石洞中的准备格外细致。穆云将冷天锋用浸过避瘴药汁的背带牢牢捆在身后,指尖划过父亲苍白的脸颊时,眼底闪过一丝急切。穆清平蹲下身,让沈砚伏在自己背上,粗布腰带勒得紧实,“抓好,别掉下去。” 他的声音带着灵力透支后的沙哑,昨夜为沈砚梳理经脉,耗损不小。冷凝霜最后检查了一遍佩剑,剑鞘上的水渍未干,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肩旧伤,那里因蚀命咒的蛰伏,正隐隐发烫。
“清灵丹的效力还剩半个时辰。” 穆清平将一枚油纸包好的药粉塞给她,“瘴气入体就服下,别硬撑。”
冷凝霜点头时,晨雾里突然传来一声怪异的鸟叫 —— 不是丛林常见的种类,尖锐得像铁器摩擦。穆云脸色一凛,率先滑出瀑布水帘,身影瞬间融入晨雾,只留下一道极淡的气息。片刻后,三短一长的哨音从前方传来,是安全的信号。
穆清平背负沈砚踏出水幕,冰冷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,他却毫不在意,脚掌踩在湿滑的苔藓上,稳得像扎根的古木。冷凝霜紧随其后,佩剑斜挎在腰间,左手始终按在剑柄上,每一步都踩在穆清平的脚印里,最大限度收敛气息。
他们走的是真正的 “无路之路”。穆云在前开路,匕首劈断手腕粗的藤蔓时,汁液溅在皮肤上,泛起一片淡红的痒意 —— 这是丛林毒物的警示。沈砚伏在穆清平背上,半睁着眼,混沌星力在识海边缘微弱流转,像风中残烛般 “看” 着四周的命轨:东南方向,龙骧卫的灰暗线团正缓慢收缩,像收紧的渔网;而西北方,坠龙渊的方向,命轨却拧成一团乱麻,被浓得化不开的灰雾裹着,连 “吉” 与 “凶” 的轮廓都模糊不清。
“前辈……” 沈砚的气息吹在穆清平颈后,带着虚弱的颤抖,“西北…… 命轨吞了天机,比皇极殿的追杀…… 更险。”
穆清平脚步不停,拨开眼前的蕨类植物,叶片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袖口:“坠龙渊本就如此。传说上古真龙陨于此地,龙血渗进地脉,怨气搅得天地失序,寻常卜算都探不透内里。但眼下,这团雾里的生机,是我们唯一的路。”
沈砚默然,指尖无意识攥紧了穆清平的衣襟。他能感觉到,冷凝霜的命轨就飘在身侧,那道原本就缠着病厄气的线,因她强行收敛气息,正微微震颤,像随时会断裂的弦。
两个时辰后,丛林渐渐稀疏,地面裂开一道道指宽的缝隙,硫磺味混着腐朽气息扑面而来。远处的大地像是被巨斧劈开,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横亘眼前,灰黑色瘴气在谷口翻涌,连天光都被染得昏暗 —— 坠龙渊到了。
穆云刚要探身查看谷边路况,侧后方突然传来震耳的犬吠,紧接着是衣袂破空的锐响!
“在那儿!别让他们跑了!”
小旗官的怒吼刺破晨雾,五六名龙骧卫呈扇形包抄过来,最前的卫兵手里牵着条通体黝黑的寻魂犬,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,鼻子贴地狂嗅,涎水顺着獠牙滴落。
“是追魂犬,鼻子能穿透瘴气余韵!” 穆云拔剑出鞘,剑刃映出追兵的身影,“师尊带沈兄和冷阁主先走,我断后!”
“走不了了!” 穆清平脸色剧变,他看见追兵手中的弩箭 —— 箭簇刻着破甲符文,闪烁着幽蓝的光,“他们要的是活口,瞄准的是我们背上的人!”
话音未落,三支弩箭已破空而来,箭风直指穆清平背上的沈砚!穆云挥剑斩落两支,第三支却绕过剑罡,角度刁钻得避无可避。
“小心!”
冷凝霜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,左肩狠狠撞在沈砚身侧。箭簇擦着沈砚的发梢,深深扎进她的左肩,箭尾的羽毛因力道震颤不止。鲜血瞬间涌出,染红了她的浅青衣衫,而伤口处的寒意顺着经脉窜遍全身 —— 蚀命咒被箭上的戾气惊动,瞬间爆发,她的指尖泛起一层白霜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却硬是没喊出一声痛。
“凝霜!” 沈砚目眦欲裂,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,那道缠着她的病厄命轨,因这一箭竟骤然变黑,与蚀命咒的气息缠成一团。一股无名火冲上心头,他猛地攥紧穆清平的衣襟,识海中的混沌星力疯了般涌动,哪怕神魂撕裂般剧痛,也要做点什么。
他的视线死死锁定那只狂吠的寻魂犬,以及牵着它的卫兵 —— 灵犬的命轨上,有一条亮线代表 “锁定目标的嗅觉”;卫兵的命轨旁,缠着一丝极淡的灰线,是 “脚下苔藓湿滑” 的风险。沈砚用尽全力,将这两条线轻轻一扯,让它们在命运的缝隙里,撞在了一起。
这动作耗尽了他所有力气,眼前一黑,险些晕厥。但就在同时,那名卫兵脚下突然一滑,踩在松动的苔藓上,身体猛地向前扑去!他手中的绳索瞬间绷紧,将正往前冲的寻魂犬狠狠一拽,灵犬失去平衡,鼻子撞在石头上,嗅觉瞬间紊乱,发出困惑的呜咽。
追兵的阵型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乱了刹那。
“就是现在!” 穆清平抓住机会,灵力爆发,带着沈砚纵身跃向坠龙渊。穆云背起受伤的冷凝霜,紧随其后,连回头都来不及 —— 龙骧卫的第二波箭雨,已擦着他们的脚跟射在崖边,碎石簌簌滚落。
小旗官冲到崖边时,只看见四人的身影被灰黑瘴气吞没。他盯着脚下仍在挣扎的卫兵,又看了看摇头晃脑的寻魂犬,突然想起皇极殿密令里的话:“沈砚身怀异术,能搅乱天机。” 刚才那诡异的一绊,绝非巧合。
“发信号!” 他咬牙怒吼,“目标逃入坠龙渊!传密报给殿里,就说沈砚的能力能影响活物命轨,请求派懂天机术的高手入渊!”
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,在晨雾中炸开一团猩红。而坠入瘴气的四人,早已被阴冷腐朽的气息包裹。穆清平运转灵力护体,却感觉经脉像被浆糊粘住,护体罡气刚凝聚就淡了半截;穆云背上的冷凝霜,伤口处的蚀命咒愈发肆虐,意识渐渐模糊;沈砚伏在穆清平背上,怀中的青铜残书突然发热,一缕温润气息渗入他的识海,恰好稳住了他濒散的神魂;最沉的冷天锋,竟在瘴气的刺激下,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眉心的灰气微微翻涌。
瘴气深处,隐约传来妖兽的嘶吼,地面在脚下震颤。穆清平借着最后一丝神识看清前路 —— 下方是扭曲的岩石,以及更浓、更黑的雾气。
他们逃离了龙骧卫的箭雨,却坠入了真正的绝境。这弥漫着龙怨的深渊,藏着的究竟是生机,还是比追兵更可怕的命运?没人知道答案。唯一能确定的是,从跃下悬崖的那一刻起,他们的命轨,已彻底与这凶险的渊薮,缠绕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