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坠的瞬间，世界便被灰黑色的瘴气彻底吞没。那不是寻常山林间的薄雾，而是粘稠得像化开的墨汁，每一缕都带着刺骨的寒意，争先恐后地往口鼻里钻 —— 先是硫磺的刺鼻味烧得喉咙发疼，紧接着是尸骸腐朽的恶臭翻涌上来，最诡异的是藏在气味深处的冷意，那不是自然的寒凉，而是带着情绪的怨念，像无数根细针，扎向神魂最脆弱的地方。
“闭气！以灵力护心脉！这是龙怨所化的瘴气，专噬神魂！” 穆清平的喝声在雾中翻滚，带着灵力震荡的穿透力。他后背猛地绷紧，将沈砚往上托了托，同时周身泛起淡金色的护体灵光，试图将瘴气隔绝在外。
沈砚只觉得识海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，那些刚稳住的裂痕又开始隐隐作痛，眼前发黑的瞬间，他死死咬住舌尖，铁锈味的痛感让他找回一丝清明。丹田深处，混沌星力微弱地跳动，他拼尽全力将这星力抽离一丝，在识海外围织成一层薄如蝉翼的星辉 —— 这层光膜连微风都能吹破，却恰好挡住了怨念最尖锐的攻势，让他不至于立刻昏厥。
“沈道友，撑住！” 冷凝霜的声音从身侧传来。沈砚费力地偏头，看见她左肩的箭伤正渗着黑血，蚀命咒被瘴气刺激得彻底躁动，她指尖泛着白霜，却仍用没受伤的右手攥着短刃，另一只手凝聚起淡红色的星火灵力，在身前画出一道细小的火圈 —— 星火灼热，暂时逼退了靠近她的瘴气，却也让她脸色更白，呼吸都带上了颤抖。
穆云背着冷天锋，情况稍好却也狼狈。他将父亲的身体绑得更紧，左手护在冷天锋头顶，右手长剑横在胸前，剑身上的灵力流转，劈开身前厚重的瘴雾。“师尊，下方有陆地！但好像是沼泽！” 他的声音带着回声，在瘴气里传得不远。
下坠的时间比预想中长太多，仿佛坠入了没有底的深渊。直到脚下传来 “噗嗤” 一声闷响，冰冷粘腻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，众人才知道真的落地了 —— 这里是一片被瘴气笼罩的沼泽，脚下的淤泥深及脚踝，踩下去就被牢牢吸住，每动一下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。
四周立着些扭曲的枯木，枝干光秃秃的，弯成各种绝望的姿态，有的树杈上还挂着不知名生物的骸骨，被瘴气浸得发黑。沼泽深处时不时冒起一串气泡，破裂时发出 “咕嘟” 的声响，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。
“咳咳……” 沈砚伏在穆清平背上剧烈咳嗽，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 —— 刚才强行用星力护识海，还是让神魂伤势加重了。他瘫软在穆清平肩头，视线模糊间，看见冷凝霜正用匕首刮去箭伤周围发黑的皮肉，动作利落却带着颤抖，星火灵力顺着匕首渗进去，发出 “滋滋” 的声响，那是在灼烧侵入伤口的瘴气。
“别动伤口，先止血。” 穆清平将沈砚放在一棵相对结实的枯树旁，从储物袋里掏出瓷瓶，倒出黑色的药膏递给冷凝霜，“这是‘腐肌膏’，能防瘴气入血。你的蚀命咒……”
“不碍事。” 冷凝霜接过药膏，用匕首挑了一点抹在伤口上，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，却咬牙没出声。她看向沈砚苍白的脸，从怀中摸出一块水囊，递到他嘴边：“喝点水，润润喉咙。”
沈砚虚弱地摇头，他现在连吞咽都觉得费力。他靠在枯树上，勉强运转星力，试图感知周围的命轨 —— 可这一次，连模糊的感应都成了奢望。无数条扭曲的、泛着灰黑色的线团在他识海里翻滚，那是龙怨、瘴气、妖兽怨念交织成的乱麻，别说找出生机，连 “凶” 与 “吉” 的轮廓都分不清。那所谓的 “一线生机”，仿佛被这片沼泽彻底吞噬了。
“龙骧卫的信号弹在崖上炸开，他们肯定会派人下来。” 穆清平的神识探出去，却在十余丈外就被瘴气挡住，只能收回灵力，“此地不能久留，必须尽快找到能藏身的地方。”
“师尊，这边有路径！” 穆云突然喊道，他正蹲在两片枯木之间，拨开半人高的毒草 —— 地面上有一道被反复踩踏出的痕迹，覆盖着黑色的苔藓，边缘还留着巨大的爪印，“像是某种大型妖兽的活动路径，通向沼泽深处。”
“妖兽路径更危险，但总比在原地等死强。” 穆清平神色凝重，“凝霜，你断后，注意身后的瘴气流动；云儿，你在前开路，用剑罡劈开水草；我背沈小友，随时准备应对突袭。”
分工既定，一行人立刻出发。淤泥的吸力越来越强，穆云每走一步都要用剑插在泥里借力，鞋面很快被染成黑色。冷凝霜跟在最后，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来路，瘴气似乎比刚才更浓了，他们的脚印在身后很快就被流动的雾气覆盖。
沈砚伏在穆清平背上，意识在昏沉边缘徘徊。怀中的青铜残书突然微微发热，一缕极淡的温润气息渗入他的识海，刚好缓解了神魂的灼痛。他下意识攥紧残书，突然感觉到残书传来一丝微弱的 “指引”—— 不是清晰的方向，而是一种 “避开左侧泥沼” 的警示。
“左…… 左边三米，别踩……” 他用尽力气低语。
穆清平脚步一顿，下意识往左偏了半步 —— 就在这时，他刚才要踩的地方突然 “哗啦” 一声，泥浆翻涌，露出几排锋利的牙齿，那是某种潜伏在泥里的毒虫，被惊动后又迅速沉入沼泽。
“好险！” 穆清平惊出一身冷汗，看向沈砚的目光更添敬畏，“多亏你提醒。”
沈砚没有回应，他已经再次陷入半昏迷，只有青铜残书还在断断续续地传递着模糊的警示，帮他们避开了几处隐藏的陷阱。
行进一刻钟后，前方的瘴气终于稀薄了些，几座嶙峋的黑色岩石突兀地立在沼泽中，岩石表面光滑，像是被水流冲刷过，又带着某种骨骼的弧度 —— 远远看去，竟像几节巨大的龙骨，在灰雾中透着诡异的威严。
“到岩石后面休整！先处理伤势，再想办法找方向！” 穆清平松了口气，加快脚步朝岩石走去。
就在他们距离岩石还有十余步时，异变陡生！
“哗啦 ——！”
侧前方的泥沼突然炸开，浑浊的泥浆飞溅三尺高，一道粗长的黑影像鞭子般抽了出来，带着浓烈的腥风，直卷向队伍中间的冷凝霜！那黑影粗如水桶，表面覆盖着粘稠的黑泥，鳞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—— 竟是一条潜伏在沼泽中的巨蚺！
巨蚺的气息与沼泽、瘴气完美融合，连穆云的神识都没察觉到它的存在。它的攻击精准狠辣，恰好选在冷凝霜因伤口疼痛、脚步稍慢的瞬间，蛇头张开，露出分叉的舌头和满是倒刺的獠牙，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“小心！” 穆云反应最快，猛地转身挥剑，剑罡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劈在巨蚺的鳞片上 ——“铛！” 金铁交击的脆响传来，剑罡竟被弹开，只在鳞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！
“鳞甲有龙怨加持，硬得离谱！” 穆云惊喝一声，手腕被震得发麻。
巨蚺吃痛，发出嘶哑的咆哮，攻击却丝毫未停，蛇身猛地一绞，就要将冷凝霜缠住。冷凝霜刚用星火灵力压制住蚀命咒，反应慢了半拍，眼看那布满粘液的蛇身就要触到她的衣襟，她只能下意识地将短刃横在身前，闭上了眼睛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沈砚突然从半昏迷中惊醒。识海被巨蚺的凶煞之气刺激，混沌星力竟反常地躁动起来，而怀中的青铜残书也骤然升温，一缕星辉顺着他的意识蔓延开 —— 这一次，他没有感知复杂的命轨，只将所有心神都聚焦在巨蚺身上。
星光照亮的瞬间，他 “看” 到巨蚺全身的命轨都被灰黑色的龙怨缠绕，唯有七寸偏左三寸的地方，有一片鳞片颜色略浅，那里的龙怨最稀薄，命轨也显得格外脆弱 —— 那是它的罩门！
“左下方！七寸偏三寸！鳞片颜色不一样！” 沈砚嘶吼出声，声音沙哑得像破锣，喊完就眼前一黑，再次瘫软下去，识海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
穆清平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就动了！他背着沈砚，无法挥剑，便将灵力全部凝聚在左手上，指尖泛起淡金色的药火，并指如剑，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指风射了出去 —— 方向与沈砚喊出的位置分毫不差！
“噗嗤！”
药火指风如同烧红的铁针，轻易穿透了那片特殊的鳞片，深深扎入巨蚺体内。巨蚺发出惊天动地的嘶鸣，庞大的身躯剧烈翻滚起来，搅得泥浆四溅，沼泽都在微微震颤。那处伤口虽不致命，却恰好击中它的灵力节点，龙怨加持的鳞甲瞬间失去光泽，让它陷入短暂的僵直。
“动手！” 冷凝霜抓住机会，强忍肩痛，将体内残存的星火灵力全部凝聚在短刃上，红色的火光顺着刀刃蔓延，她猛地将短刃掷向巨蚺的眼睛 —— 星火灼热，恰好克制阴寒的龙怨，巨蚺吃痛，嘶吼着往后退了数丈，彻底陷入狂乱。
“走！” 穆清平不敢恋战，背着沈砚冲向岩石，穆云也立刻跟上，顺手将冷凝霜拉了一把。几人迅速躲到岩石后面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，剧烈地喘息着。外面传来巨蚺疯狂拍打泥沼的声音，却没有追来 —— 它被药火和星火双重灼烧，暂时失去了追击能力。
“刚才…… 谢谢你。” 冷凝霜捂着流血的肩头，看向沈砚的目光里满是感激与后怕。若不是沈砚精准的指点，她此刻恐怕已经成了巨蚺的腹中餐。
沈砚虚弱地摇了摇头，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。穆清平将他放平，检查了他的状况，眉头紧锁：“神魂透支太严重，必须尽快找地方让他静养。”
就在这时，穆云突然脸色煞白地跑了过来，声音带着颤抖：“师尊！不好了！我们来的路…… 不见了！”
众人闻言，连忙回头望去 —— 只见来时的方向，不知何时已被浓得化不开的瘴气彻底笼罩，那道被妖兽踩出的小径消失得无影无踪，连他们刚才留下的脚印都没了痕迹。放眼望去，四周全是一模一样的沼泽、枯木和翻滚的瘴气，除了身后这几块黑色岩石，再无任何参照物。
“这瘴气…… 是活的？” 冷凝霜倒抽一口冷气，她看着瘴气像潮水般流动，将他们的退路彻底吞没，心脏沉到了谷底。
穆清平尝试用神识探查，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的怨念，连十丈外都探不清。他靠在岩石上，脸色凝重到了极点：“不是瘴气活了，是坠龙渊的地脉在动。这里的空间被龙怨扭曲，我们恐怕闯入了天然的迷阵。”
冷天锋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，手指微微动了一下。冷凝霜连忙扑过去，握住父亲的手，却发现他的眉心也泛起了淡淡的灰气 —— 那是龙怨侵入的征兆。
绝望的阴影，如同这无处不在的瘴气，再次弥漫上每个人的心头。前路是未知的沼泽和妖兽，后路被扭曲的空间彻底断绝，沈砚重伤昏迷，冷天锋被龙怨侵蚀，冷凝霜自身难保，只剩穆氏师徒还能支撑。
就在这时，沈砚怀中的青铜残书突然滚落到地上，在岩石表面轻轻一撞。一道极淡的金光从残书里逸出，顺着岩石的纹路蔓延开 —— 众人惊讶地发现，这黑色岩石的表面，竟刻着许多模糊的古老纹路，像是某种阵法的图腾，又像是龙形的印记。
穆清平蹲下身，用手指拂去岩石上的泥垢，那些纹路在金光的映照下，渐渐清晰起来。他研究阵法数十年，一眼就认出这是 “引龙阵” 的残纹，虽然残缺不全，却能隐约看出指向 —— 纹路的尽头，正对着沼泽深处，那里的瘴气似乎比别处更淡一些。
“这岩石上有阵法痕迹！” 穆清平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，“虽然不全，但能确定方向！残书的金光在激活它，这是命钥碎片的指引！”
冷凝霜和穆云都围了过来，看着那些发光的纹路，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。沈砚虽然昏迷，却用命钥碎片为他们找到了新的方向。
穆云将冷天锋重新背好，穆清平也再次背起沈砚。冷凝霜捡起青铜残书，小心地塞回沈砚怀中，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，轻声道：“沈道友，我们带你出去。”
她握紧手中的短刃，看向沼泽深处。虽然前路依旧凶险，迷阵的真相、龙怨的来源、潜伏的妖兽都还是未知数，但至少，他们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困兽。
一行人顺着岩石纹路指引的方向，再次踏入粘稠的沼泽。这一次，他们的脚步不再犹豫 ——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，只要有方向，就有希望。
而在他们身后，那片吞噬退路的瘴气中，隐约传来巨蚺恢复平静的嘶吼，以及更远处，龙骧卫修士踏破瘴气的脚步声。坠龙渊的迷阵里，追杀与逃亡的游戏，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