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个手颤的人,也许不适合修复工笔花鸟,但可能特别适合修复写意山水——因为颤动能表现出笔墨的呼吸感。”
“一个色弱的人,也许分辨不出细微的色差,但可能对明暗关系和质感有超常的敏感。”
“我们要做的,不是把所有人塞进同一个模子,而是为每件文物、每个修复阶段,找到最合适的‘人笔合一’。”
这番话在会议室里激起了涟漪。有人点头,有人沉思,也有人皱眉——要改变行之数十年的行业标准,谈何容易。
这时,一位坐轮椅的年轻女孩举手。她是中央美院的研究生,因车祸失去双腿,但双手极其灵巧。
“沈老师,”她声音不大,但清晰,“我学过古画临摹。老师们总说我的笔触‘太有性格’,不像古人。但我一直在想——我们临摹古画,到底是在临摹什么?是每一笔的精确位置,还是那种穿越时空的精神共鸣?”
沈砚眼睛亮了。他在写字板上快速写道:
“问得好。你认为呢?”
女孩深吸一口气:“我认为,如果只追求形似,那机器扫描打印就可以了。人之所以要亲手修复,是因为人的手有温度,有偶然,有那些计划之外的‘灵光一现’。而这些,往往来自于我们的‘不完美’。”
会议室更安静了。一些老专家陷入了沉思。
沈砚写下最后一段话,结束了这次会议:
“第一期限招五名学员。不设身体条件门槛,只有一个测试:给你一幅残破的古画复印件,你如何让它‘活’过来?答案没有对错,只看你与画的对话深度。”
散会后,于晚晚推着沈砚在院子里慢慢走。春深了,海棠花开始飘落,粉白的花瓣铺了一地。
“会很难。”于晚晚轻声说。
沈砚点头,在手机上打字:“值得。”
他停下轮椅,弯腰捡起一片完整的花瓣,放在掌心。花瓣很薄,能看见细密的脉络。他用右手食指轻轻触摸那些脉络,手指依然颤抖,但动作极其温柔。
“你看,”他打字给于晚晚看,“这片花瓣从树上落下,是残缺。但它的脉络依然完整,它的形状依然美丽。甚至因为即将消逝,这种美更有分量。”
于晚晚蹲下来,和他一起看那片花瓣。阳光透过花瓣,在地上投下淡粉色的影子。
“这就是你想教的,对吗?”她问,“不是如何掩盖残缺,而是如何让残缺成为美的一部分。”
沈砚点头,望向远方。那里,一群鸽子正飞过故宫的琉璃瓦,翅膀划过天空,没有声音,却划出了风的形状。
无声修复计划,就这样开始了。
无声修复计划第一期招募的通告,是在一个春雨绵绵的早晨发布的。
通告没有华丽的辞藻,只有沈砚亲笔写的一段话——当然,是通过电子字库转换成的印刷体,但末尾附上了他左手签名的扫描件,那略带生涩的笔迹反而成了最好的印章:
“寻找能与古物对话的手,无论那双手是否‘完美’。寻找能听见时间低语的耳朵,无论那对耳朵是否‘健全’。寻找能在残缺中看见完整的眼睛,无论那双眼睛如何观看世界。如果你觉得自己被标准排除在外,这里或许有你一席之地。”
通告发出三天,收到了四百多份申请。
于晚晚和修复中心的几位年轻研究员一起做初步筛选。申请者背景各异:有因工伤失去手指的木匠,有色弱的平面设计师,有听力障碍的陶艺师,甚至有因抑郁症被迫中断职业生涯的前外科医生。
每一份申请都附着一封手写信——这是沈砚特别要求的。他想看申请者如何用笔迹传达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