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山变了。
百年风霜,对一座神山而言不过弹指,但杨婵站在山脚下仰望时,却觉得这座自己守护了无数岁月的山峰,陌生得让她心惊。
山还是那座山,奇峰险峻,云雾缭绕,但山中的灵气却稀薄了许多,连那些原本生机盎然的古木灵草都显得萎靡不振。更让她不安的是,山中隐隐有一股极淡的、若有若无的死气在游荡——那不是寻常的阴邪之气,而是与归墟同源的、来自“终结”本身的气息。
归墟的侵蚀,已经蔓延到华山了?
“是秦毅的阵法。”杨戬站在她身侧,额间神目银光流转,扫视着整座山脉,“他在后山布下的周天星斗残阵,百年来一直在运转,抽取华山的地脉灵气维持自身。同时……也在缓慢吸收归墟渗透过来的死气,将其转化、封印。”
杨婵心头一紧。吸收归墟死气?秦毅到底想做什么?
肩上的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不安地扭动了一下,伸出小手,指向华山深处,咿呀咿呀地叫着,混沌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本能的渴望——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。
“是造化气息。”共工遗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他没有跟随杨戬的战船,而是直接撕裂空间,比他们更早一步抵达华山——祖巫对大地脉络的感知,远超寻常仙神。
“女娲留下的补天造化阵,就藏在华山主峰之下。那是她当年补天后,以残余造化本源所布,本意是稳固洪荒地脉,防止天缺再现。此阵与华山龙脉相连,运转万古,气息已渗透整座山脉。这孩子是纪元之种,对造化本源最为敏感。”
杨婵点点头,不再犹豫,迈步上山。
山路依旧熟悉,一草一木都带着记忆。她走过母亲当年亲手栽种的玉竹林,走过兄长练功时劈开的试剑石,走过秦毅常在月下独坐的听松亭……百年光阴,物是人非。
到半山腰时,她停下脚步。
前方路边,立着一块不起眼的青石碑。碑上无字,只刻着一朵简朴的莲花图案——那是当年她初得宝莲灯时,随手刻下的印记,纪念自己正式成为华山之主。
如今,碑还在,但莲花图案的中央,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缝。
裂缝中,渗出淡淡的灰气。
杨婵蹲下身,伸手触摸裂缝。指尖触及的刹那,一股冰冷死寂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,想要侵蚀她的血肉。但她左肩的混沌青莲印记微微一亮,便将那股气息尽数吸收、转化。
“归墟的渗透……比我想象的更快。”她喃喃道。
“不止。”杨戬神色凝重,“整座华山,类似的裂缝至少有三百处。秦毅的阵法虽然吸收了大部分死气,但仍有少量散逸出来,正在缓慢改变华山地脉。若放任不管,百年之后,华山将化作一片死地。”
必须尽快开启补天造化阵,净化这些死气。
三人加快脚步,直奔后山。
后山是华山禁地,终年被浓雾笼罩,雾中暗藏无数杀阵幻术,寻常金仙闯入都有死无生。但杨婵是山主,轻车熟路,带着二人穿行于雾阵之间,很快便抵达了核心区域。
那是一片方圆不过十丈的平地,平地上寸草不生,只有九根断裂的石柱呈环形矗立。石柱高三丈,通体漆黑,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星辰符文,但大多已磨损不清,只有少数几处还在闪烁着微弱的星光。
九根石柱中央,有一个凹陷的阵眼,阵眼中镶嵌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青铜阵盘。阵盘同样布满裂纹,中心处有一个莲花形状的凹槽——那是宝莲灯的位置。
周天星斗残阵。
当年巫妖大战,妖族以周天星斗大阵对抗巫族都天神煞大阵,杀得昏天暗地。秦毅不知从何处得来此阵残图,加以改造,布于华山,以地脉灵气为基,以宝莲灯为钥,既能护山,也能……做一些他计划中的事。
“此阵已运转百年,阵盘中的能量即将耗尽。”杨戬检查后道,“若再强行开启,恐会彻底崩毁。”
“那就让它崩。”杨婵平静道,“秦毅留此阵,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。如今我已归来,它的使命完成了。”
她走到阵眼旁,取下腰间的宝莲灯,轻轻放入阵盘的莲花凹槽中。
严丝合缝。
灯盏入槽的刹那,九根石柱同时震颤!那些黯淡的星辰符文一一亮起,星光如水流淌,顺着石柱上的纹路向下蔓延,最终汇聚到阵盘之中。阵盘开始旋转,青铜表面剥落下一层铜锈,露出底下暗金色的本质。
一股浩瀚的星辰之力从阵盘中涌出,冲天而起!
不是攻击,而是……召唤。
暗红色的天穹被这道星光撕开一道口子,口子深处,隐约可见真正的星空——那是洪荒之外的、属于周天星辰的本源空间。无数星辰虚影在星空中明灭闪烁,星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,注入九根石柱。
石柱表面的裂纹开始缓慢愈合。
但阵盘的旋转也越来越快,裂纹不但没有减少,反而在扩大。它在超负荷运转,将最后的力量全部激发出来,为某个“信号”提供能量。
“它在向星空传递信息。”共工遗念忽然道,“秦毅……在联系什么人?”
话音未落,星空深处,一颗原本黯淡的星辰,骤然亮起!
那不是普通星辰,而是一颗通体血红的“凶星”。星光明灭不定,散发出不祥的气息,但在那血红之中,又隐隐有一丝金色的、温暖的光在挣扎。
杨戬脸色一变:“那是……计都星?不对,计都星早已在封神之战中被毁……这是……”
“是秦毅的本命星。”杨婵轻声道,“当年他拜入玉虚宫,元始天尊曾为他点亮此星,说此星与他命数相连,星在人在,星灭人亡。我以为……它早就灭了。”
但现在,它又亮了。
虽然光芒微弱,虽然血红中掺杂着不祥,但它确实还亮着。
这意味着……秦毅还没死?
或者说,他的“存在”还没被归墟彻底吞噬?
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,计都星的光芒忽然一分为二。一道血光射向华山,一道金光却射向了……西方?
血光瞬息而至,没入周天星斗残阵的阵盘之中。阵盘轰然炸裂,化作无数青铜碎片,但那些碎片并未四散飞溅,而是悬浮在半空,组成了一行古篆文字:
“阵毁之时,造化当开。西行之路,金蝉为引。”
文字维持了三息,随即消散,青铜碎片也化作齑粉,随风飘散。
九根石柱失去了阵盘支撑,星光迅速黯淡,表面的符文再度熄灭,裂纹甚至比之前更甚。这座守护了华山百年的残阵,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,彻底崩毁。
但杨婵却明白了秦毅的意思。
周天星斗残阵的毁灭,是开启补天造化阵的“钥匙”。而西行之路、金蝉为引……是说金蝉子脱困后,会去西方灵山求取八宝功德池的本源,然后送往华山?
就在她思索间,华山主峰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!
不是地震,而是某种沉睡已久的“存在”正在苏醒。整座山峰开始发光——不是星光,也不是寻常的灵光,而是一种温润、包容、仿佛能孕育万物的“造化之光”。
光芒从山体深处透出,将天空映照成一片混沌色。那些游荡在山中的死气,在光芒照耀下如冰雪消融,迅速消散。原本萎靡的古木灵草,此刻如同久旱逢甘霖,疯狂生长,转眼间整座华山便已郁郁葱葱,生机盎然。
更神奇的是,山中那三百多处裂缝,此刻正被光芒一一弥合。灰气被逼出、净化,裂缝中甚至长出了细小的、混沌色的嫩芽——那是造化本源催生出的“新生”。
补天造化阵,开启了。
光芒越来越盛,最终在主峰之巅凝聚成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。光柱中,隐约可见一尊人首蛇身的女子虚影,虚影拈花微笑,慈悲地俯瞰着这片天地。
女娲娘娘的残留意志。
虚影缓缓抬手,对着杨婵轻轻一点。
一道纯粹到极致的造化本源,没入杨婵眉心。
没有信息,没有传承,只有一股温润如春水的能量在她体内流转,与她自身的造化之道共鸣、融合。她对“造化”的理解,在这一刻突飞猛进,仿佛推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,看见了门后那片浩瀚无垠的道海。
同时,虚影又对着她肩上的婴儿一点。
婴儿额头的混沌青莲印记骤然亮起,内里的混沌漩涡旋转速度暴涨!它舒服地眯起眼睛,发出“咯咯”的笑声,周身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生机。
做完这些,虚影开始缓缓消散。
但在彻底消散前,她看向西方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,轻声叹息:
“西方……也不是净土……”
话音落,虚影彻底消失。
光柱收敛,华山的异象渐渐平息。
但整座山脉,已焕然一新。灵气充盈,生机勃勃,更有一层无形的造化屏障笼罩全山,将外界的一切窥探、渗透尽数隔绝。
补天造化阵,已成。
杨婵感受着体内汹涌的造化本源,又看了看肩上一脸满足的婴儿,心中终于有了些许底气。
百年。
她有一百年的时间,在这里领悟造化真谛,寻找重铸轮回之路。
而西方……金蝉子那边,恐怕也不会太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