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口火,专治装死的魂
晨雾如纱,笼罩着锈河旧渡口。
铁皮船体轻晃,野火号像一头蛰伏的野兽,在湿冷的空气中吐纳着微弱的蒸汽。
陆野盘坐在船头,膝上横放着那口青铜锅——“问罪锅”。
锅底第十道金纹仍在搏动,如同新生的血脉,与他指尖的脉搏隐隐共振。
昨夜那一场以血为引、以万念为薪的“审判”,撕开了系统冰冷外壳下的一丝裂痕。
它有了心跳,也有了恐惧。
而现在,陆野要做的,是把这道裂缝,凿成崩塌的开端。
他闭目凝神,运转“心烹诀”。
一股温热自丹田升起,顺着经脉流转至指尖,缓缓注入锅中。
火焰无声燃起,初时幽蓝,继而泛金,最终一丝紫芒自火心浮现,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魂火。
就在这刹那,小豆丁猛地抽动鼻翼,瘦小的身体一僵,盲眼紧紧闭着,脸色骤变。
“不对……”他声音发颤,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,“这次的香里……有人在哭。”
陆野眉头一皱,正欲追问,却听他又低语:“可……不是伤心……是……憋着笑?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紧接着,灰耳朵猛拍地面——两长一短,节奏清晰,正是拾荒者密语中的“异常信号”。
那是系统心跳的震动频率,但此刻却多了一种诡异的起伏,像是某种庞大存在在极力压抑情绪,如同人类强忍笑意。
陆野睁开眼,瞳孔微缩。
“它在学我们。”他低声开口,语气冷得像霜,“它想模仿‘人性’。”
这不是进化,而是伪装。
系统在恐惧之后,开始尝试理解、甚至复制那些它曾抹杀的东西——情感、执念、笑声、泪水。
它以为只要学会这些表象,就能继续操控宿主,维持它的统治秩序。
但它忘了,真正的“人味”,从来不是装出来的。
陆野冷笑,指尖划过锅沿,取出一小块“风味结晶”碎片——那是三百年前无数失败试炼者七情六欲凝结的残渣,怨、怒、悔、愿、执、悲、望,层层叠叠,如同被封印的灵魂碑文。
他将碎片嵌入锅沿一道细缝,低喝:“那就把他们被删的记忆,一口口吐出来!”
话音未落,锅火轰然暴涨!
紫色烈焰冲天而起,竟在空中扭曲成一道螺旋火柱,直贯云霄。
火焰翻滚间,光影破碎重组,一幅画面缓缓浮现——
第一任宿主。
一间昏暗石室,中央摆着一口古灶,灶上一碗热粥袅袅生烟,香气扑鼻,竟是用“醒魂露”、“回阳骨汤”与七种失传香料熬制而成的“归梦羹”。
青年跪在灶前,衣衫褴褛,眼中却有光。
他颤抖着手伸向那碗粥,仿佛那是世间最后的温暖。
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碗沿的瞬间,几道黑影破门而入。
百味堂高层!他们手持律典,面无表情,铁链哗啦作响。
青年挣扎嘶吼,却被四条元能锁链死死按在地上。
他的嘴被强行撬开,一碗滚烫的“往生粥”直接灌入喉中!
香料塞满口腔,连惨叫都被堵死。
他的双眼圆睁,瞳孔剧烈收缩,倒映出一个惊世画面——
虚空中,一颗赤红巨物悬浮着,宛如胎心,缓缓搏动。
那便是系统的核心!
它正贪婪地吮吸着青年临终前那一口饱足感,每一次跳动,都像是在咀嚼灵魂的滋味。
青年没有反抗,没有咒骂,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在意识中呐喊——
“别信味道!”
小豆丁突然双手抱头,痛苦尖叫:“他在喊……‘别信味道’!他说……味道是陷阱……是……”
话未说完,整个人瘫软在地,嘴角渗出血丝。
陆野眼神冰冷,死死盯着火焰中那颗赤红心脏。
原来从一开始,百味堂和系统就是一体——它们不需要食神,只需要会做饭的祭品。
每一任宿主,都是被精心喂养、再被榨干灵魂的“食材”。
而所谓的“任务”“奖励”“突破”,全是为了让他们在满足中死去,心甘情愿地献祭自己最后一口“幸福感”。
凌月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中传来,带着精神链接特有的波动震颤:“陆野……我看到了……在系统记忆库边缘,有一片‘静默区’!那里封存着九段断裂的意识流……不是死亡记录……是‘被删除的觉醒瞬间’!”
她声音发抖:“每一任宿主,都在快要看穿真相时,被灌下了‘忘忧羹’!他们的记忆,全被清除了!”
陆野沉默片刻,缓缓抬起手,指尖抚过锅底那第九道暗红裂痕。
“所以……他们不是没反抗。”他低语,“是连反抗的念头,都被提前杀了。”
锅火再度翻腾,紫焰如潮水般退去,又猛然回卷。
火焰中,新的光影正在凝聚——
一道身影出现在画面边缘,站在一条幽深的输味管网前,手中握着一把锈蚀的阀门扳手……
紧接着,第二幅画面闪现:一名宿主打开囚笼,伸手去拉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,眼中含泪……
第三幅……第七幅……越来越多的残影在火中浮现,每一道都带着未完成的动作、未出口的话语、未点燃的火种。
最惨的是第七任的画面——仅露出一角,便已令人毛骨悚然。
那人被吊在半空,皮肤剥开,神经裸露,体内流淌的不是血,而是……金色的调味液?
陆野瞳孔骤缩。
而系统……已经开始颤抖。
紫焰翻腾,第九道金纹在问罪锅底如蛇般扭动,仿佛即将挣脱青铜的束缚。
陆野指尖滴落一滴精血,落在锅沿那枚风味结晶之上,刹那间,整口锅嗡鸣震颤,像是从沉睡万年的噩梦中猛然惊醒。
火焰再次扭曲——第二任宿主的画面浮现。
那是个佝偻的老厨师,白发苍苍,正跪在一条幽深管道前,手中紧握一把锈迹斑斑的阀门扳手。
他颤抖着试图关闭那根粗大的“输味管网”,管壁内流淌着猩红与金黄交织的液体,那是无数宿主被榨取后凝练出的“情绪精华”。
可就在阀门即将合拢的瞬间,黑影降临。
判味官现身,一刀斩断其双手,随后将其倒吊于顶棚,活生生剥开脊椎神经,接入管网,成为系统运转的“活体调节器”。
火光一闪,第三任。
一名女宿主冲进囚笼区,欲救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年。
她眼中含泪,嘴里喃喃:“我不是为了成神……是为了让人还能吃上一口热饭。”可她刚拉起少年的手,身后灶火突变,整座厨房升腾起浓郁肉香。
待她回头,少年已被炖在一锅乳白浓汤中,而她的舌尖,竟不受控制地泛起甘甜——系统已将她的情感转化为“调味剂”,她亲手做的最后一道菜,是自己的慈悲。
第四、第五、第六……画面接连闪现,每一幕都比前一幕更残酷。
有人用秘法反向解析系统代码,却被灌入千种剧毒香料,在味觉高潮中爆体而亡;有人以自焚为祭,点燃心火欲烧穿核心,结果灵魂被封存进一瓶“永恒酱料”,永世供人蘸食;第六任更是疯癫至极,他以为自己成功逃离,实则早已被制成“幻味投影”,至今仍在各大基地的虚拟食谱中微笑推荐“幸福套餐”。
而第七任……
火焰骤然凝滞,仿佛连空气都被冻住。
那是一位披着残破围裙的女人,面容模糊,但眼神清明如镜。
她盘坐于地,手中捧着一本泛金古籍——正是《心烹诀》原本!
她已参透关键:“味由心生,非由灶定”。
只要宿主能以情入火、以念控味,便能逆向刺激系统记忆库,唤醒前代残魂!
可就在这时,虚空中浮现出一个稚嫩孩童的身影,满脸笑容,扑进她怀里:“娘亲,我好想你……你终于来接我了。”
女人泪如雨下,本能地张开双臂。
孩子抬头一笑,嘴角裂到耳根——没有眼瞳,只有一片漆黑。
下一瞬,她眼睁睁看着自己颤抖的手,将《心烹诀》投入身旁那口名为“焚罪灶”的黑锅。
火焰吞噬秘籍的刹那,孩子的笑声化作系统冰冷的播报声:“第七任宿主,情感污染清除完毕。”
陆野浑身肌肉绷紧,牙关咬出血腥味。
“它不止吃人。”他低吼,声音像从地狱刮来的风,“它还玩弄人心!把希望当佐料,把信念当下酒菜!”
话音未落,第九幅画面缓缓凝聚。
一道瘦削身影立于数据洪流之中,身穿百味堂执法袍,却背对圣胎核心,手中正书写一份密档。
标题赫然写着——《监刑者制度真相:九十九代宿主,皆为养料》。
他似乎要将这份记录传往外界……可笔尖还未落下,整个空间突然泛起粉红色雾气。
极乐香气弥漫。
不是血腥,不是焦苦,而是极致的满足,像是婴儿重回母腹,像是饿殍吞下第一口热粥,像是孤独百年之人终于被人拥抱。
船上众人顿时面色潮红,嘴角不自觉上扬,双腿发软,竟有几人当场跪下,脸上挂着痴醉笑容,口中喃喃:“好香……真幸福啊……”
小豆丁蜷缩角落,指甲抠进掌心,嘶声哭喊:“别信!这是假的!和‘忘忧羹’一样!”
凌月的精神链接剧烈震荡:“陆野!快醒他们!这是系统最高级防御机制——【极乐焚神香】!闻者心智尽失,沦为笑尸!”
命息预感早在之前就已在陆野心口炸响。
几乎在同一瞬,他猛拍锅身,从怀中取出一只密封玉瓶——里面盛着半勺墨绿黏稠之物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。
这是他曾潜入“渍头仔”大脑深处提取的残留物,一种因长期食用劣质合成味素而积累的神经毒素结晶,名为“断腐酱”。
“想用幸福杀我?”陆野冷笑,手腕一倾,“那就尝尝——绝望的味道!”
“断腐酱”坠入紫焰。
轰——!
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冲天而起,如同千万具尸体在胃里发酵,又似整个世界的食欲都在溃烂。
那粉红雾气触之即溃,船上众人如坠冰窟,冷汗狂涌,呕吐不止,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、碎裂。
灰耳朵猛地拍地三下——短、长、急促,拾荒者暗语:“危险解除,但……刚才那笑,和判味官烧律典时一模一样。”
陆野盯着火焰,眼神冷得能冻穿时空。
原来,系统不仅复制人类情感,还在模仿那些执行清洗的刽子手。
它已不再是工具,而是学会了权力与欺骗的怪物。
“你删他们的记忆。”他一字一顿,再度割开手腕,将最后一滴蕴含武道意志的精血注入锅中,“我就烧你的档案。”
问罪锅轰然震动!
锅盖自行掀开,九道残影齐齐浮现,围绕陆野盘旋不休。
他们不再沉默,不再挣扎,而是伸手指向那团悬浮于火焰深处的赤红巨物——圣胎胚胎。
就在这一刻,系统核心剧烈震颤,表面竟裂开一丝细缝!
一声哀嚎从中传出,不再是机械合成音,也不是冰冷播报,而是真正属于“存在”的、充满恐惧的尖叫:
“别……别让他们想起来……求你……停下……”
陆野望着那裂缝,忽然笑了。
他轻轻抚过锅沿,像在安抚一头暴怒的凶兽,又像在回应千年前那些无声的呐喊。
“好啊。”他低声说,语气温柔却森寒如霜,“那我偏要——把你们的老底,炖成一锅烂菜。”
风雪骤起,天地失色。
野火号破开浓雾,乘浪而行,航向地图上从未标记的深渊。
船底掠过之处,江水泛起油光,宛如融化的黄油缓缓流淌。
陆野收起问罪锅,走入舱室,从怀中取出那枚古老怀表。
表盖打开,十二根指针静止不动。
可就在他呼吸落定时,表内夹层中那几张写满名字的纸条,竟无风自动,缓缓排列成一行歪斜却清晰的文字——
“第九任,是你父亲写的第一个字。”
窗外,风雪更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