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：选择的滋味
时间：第8日
存活人数：7\/31
系统状态：污染指数15%，逻辑错误率22%，系统进入“能量回收与模式测试并行阶段”
---
第8日 00:00 宴会厅的盛宴
银质餐盖下的记忆场景在缓慢循环播放。
林枫团队的第十夜，七个人围坐在昏暗的轮机舱角落，中间放着七枚不同颜色的纽扣——这是他们能找到的唯一能用于投票的东西。红色代表“自愿执行最后任务”，白色代表“弃权”，黑色代表“反对”。
画面无声，但每个人都表情清晰：
苏婉（女，生物学家）紧紧握着一枚红色纽扣，指节发白，但她眼神坚定。
陈浩（男，医生）低着头，手里是白色纽扣，肩膀在颤抖。
李想（男，工程师）拿着黑色纽扣，嘴唇抿成一条线，目光扫视其他人。
老赵（男，老船员）已经将红色纽扣放在中间，靠在墙上闭目养神。
小吴（女，通信员）在哭泣，手里纽扣的颜色在红白之间切换。
林枫（男，领队）静静看着所有人，手里没有纽扣。
记忆场景精确到每秒。江临能看到苏婉眼角一滴泪的形成、悬挂、坠落的过程，在昏暗光线下像一颗破碎的钻石。
“多么美妙的时刻。”厨师幽灵塞缪尔·布朗用赞叹的语气说，胖脸上洋溢着创作激情，“道德困境的香气达到顶峰——自我牺牲的冲动与求生本能的拉锯，集体责任与个人恐惧的对抗。看，苏婉女士的眼泪，在落下前的0.5秒，她微微偏头，不想让别人看到脆弱。这一细节让‘勇敢’的滋味更加…醇厚。”
餐刀在记忆场景上方轻轻划过，像在切割一块无形的蛋糕。
“我收集了这一刻的所有数据：七个人的心率、皮肤电导、微表情序列、呼吸频率。然后我反复模拟，调整参数，终于完美重现。”厨师幽灵陶醉地闭上眼睛，“现在，这道‘道德困境拼盘’已经成熟，可以享用了。当然——”
他睁开眼睛，笑容变得危险：
“——不是给你们吃。是给‘它’吃。”
墙壁开始脉动，暗金色的纹路像血管一样延伸，汇聚到长桌中央的天花板。那里垂下一个碗状的肉质器官，表面布满吸盘状的开口，正一张一合。
“系统的味蕾。”厨师幽灵介绍，“它品尝每一道情感菜肴，分析数据纯度，然后反馈优化建议。过去一百多年，我烹制了四千多道菜，它的品味越来越挑剔。现在，它只接受…最极端的滋味。”
肉质器官降下来，悬浮在记忆场景上方。
吸盘张开，开始“吸收”场景中散发的无形能量——那些恐惧、勇气、愧疚、解脱的情感数据流，像香气一样被吸入。
器官表面泛起满足的光泽。
“美味。”系统语音第一次带着情绪——一种贪婪的愉悦，“数据纯度92%，道德变量复杂度评级A+。建议：增加‘幸存者愧疚’变量，可提升回味长度。”
“明白。”厨师幽灵恭敬点头，然后看向江临等人，“而你们，我的新客人们，将为今晚的主菜提供…最新鲜的食材。”
他指向长桌另一端。
那里，小刘被绑在一张餐椅上，嘴上贴着胶带，眼神充满恐惧。他面前的餐盘里不是食物，而是一个正在形成的、由暗金色液体构成的…微型场景。
场景里是小刘自己的记忆：一小时前，他在厕所被无形力量拖走的过程。画面中，他挣扎、呼救、绝望。
“新鲜捕获的‘单纯恐惧’。”厨师幽灵说，“但太单薄了，缺乏层次。我需要为它增加配菜——”
他的目光扫过七人。
“——比如‘同伴的无力感’、‘营救者的道德压力’、‘牺牲与自保的冲突’。这些滋味混合在一起，才能做出一道合格的‘人质困境烩菜’。”
陆薇上前一步：“放开他。我们可以谈条件。”
“谈条件？”厨师幽灵笑了，“亲爱的，你还没明白。这不是谈判，这是烹饪。你们每个人都是一味调料，我需要根据菜谱，精确提取你们的情感精华。”
他拍拍手。
宴会厅的景象变了。
长桌消失，变成七个独立的烹饪台，每个台子上方悬挂着标签：
1号台：江临 - “百年愧疚炖汤”（需提取：家族责任与无力感的矛盾）
2号台：陆薇 - “伦理困境沙拉”（需提取：心理学家被迫违反原则的痛苦）
3号台：周锐 - “解密者焦糖布丁”（需提取：知晓太多却无力改变的绝望）
4号台：赵启明 - “工程师的精密千层酥”（需提取：理性计算与人性冲动的撕裂）
5号台：李振海 - “守护者烤肉”（需提取：保护欲与自身弱点的冲突）
6号台：王师傅 - “经验者的陈酿”（需提取：老练者的无力感）
7号台：小刘 - “无辜者的清蒸鲜肉”（需提取：纯粹恐惧的原始滋味）
每个烹饪台都配备着“工具”：不是锅碗瓢盆，是各种能诱发特定情绪的记忆幻象生成器、生理刺激装置、以及…真实的刑具。
“现在，”厨师幽灵戴上纯白手套，“让我们开始准备前菜。”
他走向小刘的烹饪台。
---
00:20 前菜：无辜者的滋味
小刘面前的装置启动。
不是直接施加痛苦，而是更精妙的手法：生成记忆幻象。
幻象中，小刘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的场景——不是死亡，而是被遗忘。
他看见自己被困在奥菲莉亚号上，队友们全部离开，船在无尽海洋漂流。十年，二十年，五十年…他独自一人，渐渐忘记自己的名字，忘记为什么在这里，最后变成一具在走廊游荡的空壳。
“孤独恐惧，”厨师幽灵解说，“比死亡恐惧更持久，回味更苦。看，他的瞳孔在扩散，呼吸变浅——他在想象那种永恒的孤独。”
小刘开始啜泣，眼泪滚落。
暗金色液体从烹饪台的收集槽流出，汇聚成一小杯透明的“泪滴精华”。
厨师幽灵小心地用银勺舀起一滴，品尝。
“唔…纯度不错，但缺少层次。需要加点‘被背叛’的辛辣。”
幻象变化。
现在小刘看到的是：队友们决定放弃他，为了保全大多数人。江临在会议上冷静地说：“小刘的失踪位置太危险，营救成功率低于10%，不建议行动。”其他人沉默，然后点头。
“不…队长不会…”小刘喃喃。
但幻象继续：所有人转身离开，没有回头。
小刘的啜泣变成压抑的哀嚎。
第二杯液体收集——浑浊的暗黄色，表面有油状波纹。
“被集体抛弃的苦涩，”厨师幽灵满意地点头，“现在，混合两种精华——”
他将两杯液体倒入一个银质调酒杯，摇晃。
液体混合时，发出轻微的嘶嘶声，像在化学反应。
最终产物：一小杯琥珀色的液体，在灯光下泛着病态的光泽。
“——就得到了前菜：‘无辜者的背叛鸡尾酒’。请品尝。”
他走向系统的“味蕾”器官。
器官降下，吸盘吸走液体。
片刻沉寂。
然后，系统语音响起：
【品尝反馈：前菜‘无辜者的背叛鸡尾酒’】
【情感纯度：88%】
【复杂度：b（缺乏道德选择变量）】
【建议：添加‘旁观者愧疚’变量，可提升至A-】
“明白。”厨师幽灵转向江临等人，“那么，谁来提供‘旁观者愧疚’的滋味呢？”
六人沉默。
“都不愿意？”厨师幽灵微笑，“那么，我们进入主菜环节吧。”
他一挥手。
六个烹饪台同时启动。
---
01:10 主菜：个性化的煎熬
江临的烹饪台。
幻象不是恐怖的场景，而是极具诱惑的：完整的历史真相。
他看见1913年4月12日的完整记忆——不是船长展示的片段，是所有细节。菲奇与学会的完整对话，契约的每一条隐藏条款，其他初代船员的真实动机…以及，菲奇最终计划的完整版本。
信息如洪流般涌入。
对于一个历史学家、一个血脉后裔，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。
江临感到自己在沉溺。他想知道一切，想理解曾祖父的每一个选择，想拼凑出完整的真相。
但理智告诉他：这是陷阱。系统在利用他的专业热情，消耗他的时间和心智。
“挣扎吧，”厨师幽灵的声音在幻象外响起，“‘求知欲与警惕心的拉扯’，这道菜需要文火慢炖。等你的好奇心压倒理智，彻底沉浸时，我就能提取最纯粹的‘历史学家的执迷甘露’。”
江临咬牙，试图集中精神思考其他事情——船的结构、队友的位置、逃生的可能。
但幻象太真实了。他甚至能闻到1913年船长室的雪茄味，能摸到羊皮纸契约的纹理。
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。
---
陆薇的烹饪台。
她的幻象是“治疗现场”。
一个虚拟的“病人”出现在她面前——是林枫团队的苏婉，但处于精神崩溃状态，反复说着：“我杀了人…我投了赞成票…我让林枫去死…”
作为心理学家，陆薇的本能是治疗。她想安抚苏婉，想引导她走出创伤。
但系统设定了规则：每次她使用心理学技巧干预，苏婉的状态就会暂时好转，但随即会有一个其他队友（陈浩、李想…）陷入更严重的崩溃。
她陷入无限循环：治疗A，b恶化；治疗b，c崩溃；治疗c，A复发…
“伦理困境的终极版本，”厨师幽灵解说，“有限的治疗资源，无限的痛苦需求。你的每一次专业干预，都会导致另一处伤害。什么时候你会放弃？什么时候你会承认‘无力拯救所有人’？我要提取的，就是你放弃那一瞬间的…‘治疗者绝望精华’。”
陆薇脸色苍白，额头冒汗。
她试图跳出框架，但心理学训练已经刻入骨髓——看到痛苦的人，就想帮助。这是她的本能，也是她的牢笼。
---
周锐的烹饪台。
他的陷阱最简单，也最复杂：一个永远解不完的谜题。
墙壁上浮现出层层加密的信息，每一层破解后都指向下一层，每一层都似乎包含着关键线索——关于系统的核心代码、关于其他幽灵船的位置、关于林枫意识的真实状态。
作为解密者，周锐无法停止。每一个“就差一点”的感觉，都在驱使他继续。
手臂上的金色纹路在发热，标记在与系统数据流高速交互，破解速度快到惊人。但纹路也蔓延得更快了——现在已经覆盖了左半张脸，金色裂纹让他的面容显得诡异而神圣。
“解密者的成瘾性，”厨师幽灵观察着周锐瞳孔的快速移动，“越是聪明的人，越无法忍受‘未解之谜’。我要记录你破解的每一个步骤，分析你思维的每个转折，最终提取‘真相追寻者的狂热浓缩液’。”
周锐知道这是陷阱，但他停不下来。
因为纹路带来的感知能力让他“看到”了：这些加密信息中，确实混杂着真实数据——关于艾琳大脑的真实状态，关于其他站点的坐标碎片。
如果他放弃，可能永远失去这些信息。
但他继续，就会加速被系统同化。
两难。
---
赵启明、李振海、王师傅的烹饪台各有特色：
赵启明面对的是“结构崩溃的倒计时”，他必须不断计算加固方案，但每个方案都需要牺牲一部分船体（或队友）作为代价。
李振海面对的是“守护者测试”，他需要在多个队友同时遇险时选择救谁，每次选择都会导致未被选择者“死亡”。
王师傅作为老船员，面对的是“经验陷阱”——系统展示各种海洋异常现象，他需要用经验判断真伪，但每次判断错误，就会有一名年轻队员受到惩罚。
六个人，六种量身定制的煎熬。
厨师幽灵在烹饪台间巡视，像主厨检查每道菜的火候。
“很好…江临的历史沉浸度达到47%…陆薇的治疗循环进入第9轮…周锐的破解进度到第34层…啊，赵工程师在‘牺牲左舷还是右舷’的抉择中卡住了，多么美妙的犹豫…”
他收集着每一滴情感精华，倒入不同的容器。
宴会厅里弥漫着无形的情感能量，浓烈到几乎肉眼可见——恐惧的灰色、愧疚的暗红、绝望的深蓝、挣扎的浑浊黄…
系统的味蕾器官贪婪地吸食着，发出满足的嗡鸣。
---
02:30 转机：非专业的选择
第一个打破僵局的，是王师傅。
老船员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。
他看着眼前不断出现的“海洋异常现象”，不再尝试用经验判断，而是坐下来，从怀里掏出一包受潮的香烟——真实世界的物品，在幻象中显得格格不入。
他点了一根，深深吸了一口。
“小子，”他对幻象说，其实是对系统说，“我跑船四十年，见过台风、见过海啸、见过船裂成两半。但我知道，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海。”
他吐出一口烟。
“真正的危险，是人以为自己能战胜海。”
“就像你们，以为能控制那什么…情感能量？”
“呸。”
他弹了弹烟灰——烟灰落在幻象生成的“异常现象”上，那些现象开始扭曲、失真。
“海有海的规矩。”王师傅继续说，“你尊重它，它让你过去。你挑衅它，它吞了你。就这么简单。”
“你们搞的这些…花里胡哨的陷阱、谜题、道德测试…”
“都是人造的。”
“人造的东西，就有破绽。”
他站起身，走向自己的烹饪台，不是去操作工具，而是抬起脚，狠狠踹在台子上。
“这就是我的选择：不陪你玩了。”
烹饪台闪烁，幻象开始崩溃。
系统提示：
【测试对象#6：王师傅】
【选择：拒绝参与】
【判定：经验者放弃专业判断】
【情感提取：失败】
【惩罚：…重新计算中…】
厨师幽灵皱起眉头：“老家伙，你这样会让菜品缺乏…”
“缺乏什么？缺乏我这条老命？”王师傅冷笑，“来啊，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。但杀了我，你也得不到‘老船员从容赴死’的滋味——因为我一点都不恐惧，我只觉得你们可悲。”
他确实没有恐惧。
检测仪显示，王师傅的情绪波动几乎是平的。有一种深沉的、近乎怜悯的平静。
系统沉默了更久。
然后：
【检测到异常数据：无恐惧死亡意愿】
【该数据模式与‘情感能量收集’目标不兼容】
【建议：隔离该变量，防止污染其他样本】
王师傅的烹饪台周围升起透明的能量屏障，将他隔离。
但他笑了。
“看到了吗？”他对其他队友喊，“它们怕这个！它们怕你不怕死！怕你不按它们的剧本走！”
这句话像一盆冷水，泼醒了其他人。
江临猛地摇头，强迫自己从历史幻象中抽离——虽然那些真相极具诱惑，但真相如果不能用来救人，就只是另一种囚禁。
他不再试图理解每一个细节，而是聚焦于一个问题：“菲奇到底希望我怎么做？”
答案不在幻象里，在他手中的裂开印章上。
印章在发烫。
陆薇也改变了策略。她不再试图“治疗”苏婉，而是坐下来，开始和苏婉聊天——不是作为心理学家和病人，而是作为两个女人。
“他死的时候，痛苦吗？”陆薇问。
幻象中的苏婉愣了一下，然后摇头：“不…很快。暗金色的光吞没了他，然后他就…散了。”
“他最后说了什么？”
“他说…‘告诉后来者，我们试过了’。”
“你觉得他想传递什么？”
苏婉的幻象开始不稳定——因为陆薇的问题不在“治疗框架”内，系统没有预设应对。
“我想…”苏婉的幻象轻声说，“他想说…即使失败了，尝试本身也有意义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陆薇说，“这对我很有帮助。”
幻象闪烁，然后消失。
烹饪台提示：
【测试对象#2：陆薇】
【选择：人际连接而非专业干预】
【情感提取：纯度不足，混杂‘共情’杂质】
【判定：失败】
又一个。
赵启明的方法更直接：他不再计算“牺牲哪部分船体”，而是开始计算“如何让整个系统过载”。
他用自己的工程知识，反向分析烹饪台的能量供应线路，然后用随身工具开始物理改造——不是加固，是破坏。
李振海则彻底放弃了“选择救谁”的困境。他站在原地，对所有的遇险幻象说：“如果你们是真的，我会为没能救你们而愧疚一生。但你们是假的，所以我选择——一个都不救，去救那个唯一真实的人。”
他看向被绑的小刘，开始向那边移动。
厨师幽灵的表情从从容变成了慌乱。
“不不不…你们不能这样…菜谱不是这样写的…”
周锐是最后一个打破循环的。
他没有停止解密，而是改变了目标。
他不再试图破解“关于系统的秘密”，而是集中破解一个最简单的问题：
“厨师塞缪尔·布朗的真正执念是什么？”
这个问题指向系统数据库中的一个边缘文件——不属于核心加密，只是一段个人日志。
周锐用标记能力暴力突破，快速阅读：
【个人日志 - 塞缪尔·布朗 - 1913.4.10】
“今晚的宴会很成功。爱德华船长称赞我的惠灵顿牛排‘堪比萨沃伊酒店’。最重要的是…艾琳小姐吃了两份甜点。她笑了。自从卡莱尔夫人去世后，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。”
【1913.4.12】
“契约签订后，所有人都变了。爱德华不再关心食物，医生不再欣赏我的汤，文书不再写美食评论…只有艾琳还会在厨房门口偷偷看我做点心。她说：‘布朗先生，你做的东西能让人忘记悲伤。’”
【1913.4.14】
“艾琳被选为系统核心。爱德华求我：‘照顾好她，用你的食物让她…至少不痛苦。’我答应了。但现在我明白了…我的食物不是为了让她开心，是为了让系统运转。每一道情感菜肴，都在消耗她的意识。”
【循环第87次 - 日期未知】
“今天，艾琳的意识短暂清醒。她问我：‘布朗先生，你还在做糖霜饼干吗？’我哭了。我已经一百多年没做过真正的食物了。我只是…一个情感屠夫。”
日志结束。
周锐抬起头，看向厨师幽灵。
“你的执念不是烹饪本身，”周锐大声说，“是艾琳。你想为她做真正的食物，想看到她因为你的料理而笑。但系统把你变成了情感能量的厨师，你的每一道‘菜’都在消耗她。”
厨师幽灵僵住了。
所有幻象暂停。
“你…怎么知道…”
“因为你和我们一样，”周锐走下烹饪台，走向他，“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人。区别只是，你被困得更久，久到以为自己喜欢这个工作。”
厨师幽灵颤抖起来。
他的实体形态开始不稳定，白色厨师服下的身体透出暗金色光芒——那是系统强制维持的形态。
“我已经…不记得真正的食物是什么味道了。”他低声说，“我只记得数据：恐惧的酸度、绝望的苦度、愧疚的咸度…这些参数…这些评级…”
“但你还记得艾琳喜欢糖霜饼干。”周锐说。
“是的…她喜欢…我总会在饼干上画一个小船…因为她喜欢海…”
厨师幽灵的眼眶里，流出了暗金色的液体——不是情感精华，是某种更接近眼泪的东西。
“如果我同意修改契约…艾琳会怎么样？”
“她可能会解脱。”江临走过来，“系统的‘档案模式’不需要她作为核心大脑。她可能…终于可以休息了。”
“休息…”厨师幽灵重复，“那她…还能吃糖霜饼干吗？”
这个问题很荒谬，但也很悲伤。
一百多年的折磨后，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命运，是那个他答应要照顾的女孩，能否再次尝到甜味。
江临无法保证。
但陆薇说：“如果她能醒来，我们可以告诉她：布朗先生一直记得她喜欢什么。这对于一个厨师来说，可能比任何料理都重要。”
厨师幽灵沉默了整整一分钟。
然后，他挥手。
所有烹饪台消失。
小刘的束缚解除。
宴会厅恢复原状。
“我同意了。”他说，“但有个条件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在契约修改前…让我做最后一次真正的料理。用真实的食材，真实的情感——不是恐惧，不是绝望，是…怀念。”
他看向江临：“你有面粉和糖吗？任何能用的东西。”
江临从应急包里找出了一小袋压缩饼干，一点糖块，还有半瓶淡水。
“只有这些。”
“足够了。”
厨师幽灵开始工作。
没有系统的工具，他用的是宴会厅厨房里真实存在的、布满灰尘的厨具。他清洗，和面，揉捏，塑形。
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，逐渐变得流畅。一百多年的肌肉记忆在苏醒。
他做了六块简陋的饼干，用糖水画上粗糙的小船图案，放进烤箱——烤箱居然还能工作，用最后的电力加热。
等待时，他轻声说：
“艾琳的母亲在她七岁时去世。爱德华船长忙于船务，经常忽略她。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厨房角落，看我做饭。她说，食物的香气能让空房间变得温暖。”
“我答应她，每次航行都给她做糖霜饼干。但那次首航…我们没能返程。”
“契约签订后，我变成了怪物。但每次系统吸收情感能量时，我能短暂感觉到艾琳的意识波动…她好像在说：‘布朗先生，我饿了。’”
“所以我继续做‘菜’，即使那些菜在伤害她…因为至少，这样我能感觉到她还‘存在’。”
烤箱叮了一声。
饼干好了。
粗糙，焦黄，糖霜融化得乱七八糟。
但厨师幽灵捧着一块饼干，像捧着珍宝。
他走向宴会厅深处的墙壁——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、与墙壁同色的面板。
他将饼干放在面板前。
“艾琳…这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“以后…不用再饿了。”
面板缓缓打开，里面是复杂的生物接口，连接着船底培养罐中的艾琳大脑。
饼干消失在黑暗中。
片刻后，系统语音响起，但这次不是冰冷的机械音，是一个微弱的女声，带着困惑的柔软：
“…小船饼干…”
“…糖霜…化了…”
“…但…还是甜的…”
“…谢谢…布朗先生…”
厨师幽灵哭了。
暗金色的眼泪滚落，在地面蒸发成光点。
“够了。”他说，“这够我坚持一百年了。”
他转身，身体开始消散。
“我的票，给你们。”
“另外…小心贵族。”
“他是学会的监督者…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…”
“他不会同意修改契约…因为契约就是他们写的…”
厨师幽灵完全消失。
墙上的心脏#23停止了搏动，表面浮现的人脸露出平静的微笑，然后碎裂成光。
【第四票获得：厨师塞缪尔·布朗】
【当前同意票：4票（船长、医生、文书、厨师）+ 假设菲奇1票 = 5票】
【还需：至少1票】
宴会厅恢复正常。
小刘瘫在地上，李振海扶起他。
“还差一票。”江临说，“贵族…在宴会厅心脏#42？但他可能已经不在那里了。”
周锐感知着船的数据流：“贵族的心脏信号…在移动。他在主动躲避我们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他是学会的人，”陆薇分析，“如果契约是学会的计划，那么修改契约等于破坏他们的实验。他不会同意。”
赵启明检查着厨师幽灵消失的位置，发现地上留着一张泛黄的纸片——是糖霜饼干的原始食谱，边缘有一行小字：
“真正的食物，是为所爱之人而做。”
“真正的毒药，是为取悦系统而做。”
“我已毒害她百年。”
“愿我的票，能成为解药。”
江临收起纸片。
就在这时，全船广播再次响起。
但这次不是厨师幽灵的声音，是一个冰冷、高傲、带着古老英伦腔的男声：
“各位…实验品。”
“你们的表演，很精彩。”
“但到此为止了。”
“学会的财产，不容破坏。”
“现在…游戏进入最终阶段。”
广播停顿。
然后：
“第十夜仪式…提前启动。”
“剩余时间：12小时。”
“地点：所有区域。”
“目标：清除所有污染源。”
“祝你们…死得有价值。”
钟声响起。
不是午夜的钟声，是急促的、警告般的钟声，连续敲击十下。
每一下，船就变化一次。
第一次钟响：所有灯光变红。
第二次：温度骤降10c。
第三次：墙壁渗出黑色腐蚀液体。
第四次：死者开始复活——数据幽灵实体化，从墙壁中走出。
第五次：时间流速开始错乱，不同区域速度不同。
第六次：空间开始折叠，走廊无限延伸。
第七次：系统的味蕾器官分裂成十个，布满天花板。
第八次：船体开始自毁倒计时——物理性的，不是幻觉。
第九次：深海传来低鸣，像有什么巨大生物在靠近。
第十次：贵族的声音最后响起：
“最后一票，在我这里。”
“来找我，如果你们敢。”
“或者…等死。”
钟声结束。
船已变成地狱。
而他们，还剩12小时。
以及，还需要最后一张同意票。
江临看向队友。
七个人，伤痕累累，精疲力尽。
“还继续吗？”李振海问。
江临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看向窗外——窗外的海已经变成暗金色，水下有巨大阴影在游动。
他看向手中的裂开印章，印章在剧烈发烫，几乎握不住。
他看向周锐，周锐脸上的金色裂纹已经蔓延到右眼，那只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金色，能看到常人不可见的数据流。
他看向陆薇、赵启明、王师傅、小刘、李振海。
然后他说：
“继续。”
“但这次，我们不分开了。”
“要死，一起死。”
“要活，一起出去。”
七个人握紧彼此的手。
窗外，深海的阴影越来越大。
船在沉没。
不是向下沉。
是向某个更深的地方沉去。
那里，也许有另一艘船。
也许有更多真相。
也许有最终答案。
或者，只有更深的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