混沌光海之中，没有上下四方，没有时间流逝。
踏入天门的瞬间，云烬雪便感觉到一种奇异的“剥离感”。肉身依然存在，五感依旧清晰，但似乎有某种更加本质的东西——或许是“存在的锚点”，或许是“与世界固有的联系”——被暂时切断了。她感觉自己像是一片羽毛，漂浮在无边无际、色彩变幻的光流之中。
萧悬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她的。在这片混沌里，那是唯一真实可触的温度与重量。
“稳住心神。”萧悬的声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，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，“这里的光流不是纯粹的灵气，也非虚空乱流。它们在……‘观察’我们。”
云烬雪立刻警觉。她沉下心来，以“规则之视”内观己身，外察光海。果然，那些看似无序流转的混沌气流与光点，在接近他们身周三尺范围时，会呈现出一种微妙的、有规律的“偏折”与“渗透”。它们并非攻击，更像是一种全方位的、无死角的“扫描”与“记录”。每一道光流过身体，都仿佛带走了一丝极微小的“信息”——关于她的灵力属性、灵骨道种的气息、烬火的波动、甚至灵魂的某种特质。
这种被“解析”的感觉令人极其不适，仿佛赤身裸体立于无数冰冷目光之下。
“不能任由它扫描。”云烬雪心念电转，烬火之力应激而发。她没有选择蛮横地驱散或对抗光流——那可能触发未知的反击——而是尝试着模仿、融入。
烬火本就具备“解析”与“模拟”的特性。她小心翼翼地从指尖引出一缕极其精纯的烬火本源，让它脱离身体，却不切断联系。这缕细若游丝的火焰一进入光海，立刻开始剧烈颤抖、变幻色彩，试图模仿周围光流的波动频率与法则韵律。
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操作。模仿过头，可能被光海同化，失去自我；模仿不足，则无法骗过扫描。云烬雪全部心神都沉浸其中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萧悬没有打扰，只是将自身剑意收敛至极致，同时将一股稳定平和的灵力缓缓渡入她体内，助她维持平衡。
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。也许是一瞬，也许是许久。
终于，那缕烬火模拟出的波动，与最近的一道混沌光流达到了几乎完美的共振！那道原本“扫描”着云烬雪身体的光流微微一滞，仿佛“确认”了什么，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流转，绕开了她，甚至对她指尖那缕烬火分身流露出微弱的“亲和”之意。
成功了！
云烬雪心中微松，立刻将这种模拟波动通过烬火与灵骨道种的联系，扩散至全身。刹那间，她整个人的“存在气息”发生了微妙变化，在光海的“感知”中，她仿佛从“异物”变成了某种“可识别但无害”的、与光海同源或兼容的“信息团”。
“好手段。”萧悬赞道，随即也收敛了自身所有外放的剑意与灵力波动，甚至连呼吸心跳都降至近乎虚无。他没有烬火这种模拟能力，只能选择极致的“隐匿”。好在他本身修为深不可测，对力量的控制早已入微，加之曾为天巡卫高层，或许知晓一些规避类似检测的技巧，竟也成功让光流扫描的频率降低了许多。
两人如同两尾游鱼，暂时“融入”了这片混沌光海，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。
目之所及，除了光，还是光。但云烬雪的“规则之视”渐渐捕捉到了一些不同。在看似均匀的光海深处，存在着一些极其稀薄的、若隐若现的“结构”。
它们并非实体，更像是某种法则高度凝聚后形成的“轨迹”或“脉络”。有些像树状的分叉，有些像环状的涟漪，还有些交织成难以理解的复杂几何图案。这些“结构”极其黯淡，几乎与背景光海融为一体，若非云烬雪对规则感知极其敏锐，加上烬火模拟后带来的某种“视觉加成”，根本无从发现。
“这些……好像是某种‘路径’，或者‘信息通道’。”云烬雪传音道，试图用烬火去轻轻触碰最近的一条极淡的树状脉络。
就在烬火接触到脉络的瞬间，海量的、破碎的、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，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她的识海！
“……第七千三百次播种周期，归藏界‘灵蕴’收割率达标，申请投放‘清道夫’编号戊巳七九，清理超标异种……”
“……监测到‘锚点’序列波动，坐标偏移……疑似上古‘破笼者’遗泽干扰……”
“……‘牧犬’玄牧报告，发现高潜力‘异数之种’，灵骨特质特殊，疑似携带‘源初’污染，申请启用‘天罚’协议……”
“……‘天门’稳定性下降，检测到非授权‘钥匙’波动……警告！警告！‘归墟九锚’出现异常共鸣！启动紧急预案……”
“……星枢……废物……接引失败……启动‘牧场入口’二级防护……抹除……”
无数冰冷、机械、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片段，夹杂着破碎的画面——巨大的、布满符文的光幕；流淌着数据的虚空洪流；森然排列的、如同某种傀儡或铠甲般的“清道夫”身影；以及最深处的、一片无法形容的、仿佛由无数世界骸骨堆砌而成的苍白殿堂虚影……
信息冲击太过猛烈，云烬雪闷哼一声，脸色瞬间苍白，身形摇晃，指尖的烬火几乎溃散。那些信息中蕴含的不仅是内容，更有一种高高在上、视万物为刍狗的冰冷意志残留，直冲神魂！
“烬雪！”萧悬疾呼，一把揽住她腰身，同时并指如剑，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意斩向那树状脉络与烬火连接之处！
嗡——！
剑意斩过，联系中断。云烬雪猛地喘了口气，冷汗浸透后背，神魂阵阵刺痛。
“看到了什么？”萧悬的声音带着凝重与关切。
云烬雪强忍不适，迅速将那些破碎信息中最关键的部分提炼出来，共享给萧悬。
两人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寒意。
信息碎片印证了许多猜测，也带来了更多恐怖的真实。
这里，这片混沌光海，极有可能就是星枢所说的“更大的牧场”的管理层，或者说是连接“牧场”与“牧者”的“信息中转站”与“控制通道”！那些脉络，就是传输指令、监控“牧场”状况、甚至调度“清道夫”的“法则神经”！
归藏界，果然只是一个被编号、被周期性地播种（播撒灵气？）、收割（飞升者？）、并定期清理“异种”的“牧场”！
玄牧是“牧犬”，天巡卫是“清道夫”的一部分或执行者。而他们开启天门引发的波动，已经引起了这“管理层”的注意！虽然星枢的接引失败似乎触发了某种清理机制，暂时吸引了注意，但“非授权钥匙”的警告已经发出！
“必须尽快找到离开这片光海，或者深入核心的方法。”萧悬沉声道，“留在这里，我们就像掉进蛛网的飞虫，随时可能被那些‘脉络’再次捕捉，或者引来更直接的清理。”
云烬雪点头，目光扫视周围那些黯淡的脉络。刚才的接触虽然凶险，但也证明了一点：这些脉络中流淌着“信息”，或许也指引着“方向”。完全避开不可能，但或许可以……有限度地利用？
“这些脉络有主次之分，”她指着刚才接触的那条树状脉络，“这条比较黯淡，信息流也相对杂乱，可能是较低层级的监控或反馈通道。我们试着找一条更‘粗壮’、更‘稳定’的，它可能通向更重要的节点，甚至是……出口或控制中枢。但接触时必须更加小心，信息冲击会更大。”
这无疑是一次刀尖上的舞蹈。但除此之外，在这片混沌中盲目游荡，结局可能更糟。
两人调整状态，云烬雪继续维持烬火模拟，萧悬将隐匿催发到极致。他们开始沿着光海缓缓移动，以“规则之视”仔细甄别那些肉眼难见的法则脉络。
不知又“漂浮”了多久，他们终于发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脉络。
它并非树状或环状，而是一条笔直的、散发着极其微弱但稳定银光的“线”。这条线贯穿光海，延伸向无尽的深处，沿途偶尔有更细的支线汇入。它给人的感觉更加“有序”、“权威”，流动的信息虽然无法直接窥探，却能感觉到一种更加凝练、更高层级的法则波动。
“就是它了。”云烬雪深吸一口气，“这次我来尝试建立更浅层的连接，只获取方向信息，绝不深入读取内容。”
萧悬点头，剑意蓄势待发，随时准备斩断联系。
云烬雪屏息凝神，将烬火模拟的波动调整到与那条银线周围光海环境高度一致。然后，她分出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烬火神念，缓缓地、轻柔地靠近那条银线，并非直接触碰，而是试图感应其延伸的“流向”与“终点”的大致方位。
接触的刹那，一股庞大而有序的“压力”传来，但并未立刻引发信息冲刷。云烬雪的神念如同最轻的羽毛，顺着银线表面“流淌”的方向滑过。
隐约间，她“感觉”到了银线的去向——并非某个具体的“点”，而是一个“层面”。那似乎是这片混沌光海中一个相对“固化”的区域，银线从那里“发源”，又像是最终“汇入”那里。
就在她准备收回神念的瞬间，异变突生！
银线之上，毫无征兆地亮起一个极其微小的、几乎不可察的光点。那光点并非银色，而是一种冰冷的、纯粹的“白”。白光一闪，一股并非信息、而是纯粹的“检测”与“锁定”的意念，顺着云烬雪那缕神念，闪电般逆向追溯而来！
“不好！有反探查机制！”云烬雪脸色剧变，当机立断，直接自毁了那缕神念！
噗！
神念湮灭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但那股冰冷的“锁定”意念似乎只是被阻了一阻，并未完全消散，依旧隐约指向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！
“走！”萧悬低喝，不再顾忌隐匿，磅礴剑意轰然爆发，在混沌光海中强行撕开一道缝隙，拉着云烬雪就要遁入其中！
然而，已经晚了。
前方的混沌光海，无声无息地，凝聚出了三道身影。
它们并非实体，更像是光与影勾勒出的轮廓，模糊不清，勉强能看出是人形。它们通体散发着与那银线上白光同源的、冰冷纯粹的“白”光，没有任何生命气息，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，只有一种绝对的、执行命令般的漠然。
它们的“目光”（如果那光团头部的位置可以称之为目光的话），齐齐“锁定了”云烬雪和萧悬。
没有丝毫警告，没有半分交流。
正中间那道白光身影，抬起了模糊的手臂，朝着两人，轻轻一指。
刹那间，云烬雪和萧悬同时感到，周身光海的“性质”变了！原本只是“观察”与“扫描”的混沌气流，骤然变得“粘稠”且“排异”！仿佛整片光海都活了过来，化作无形的牢笼与磨盘，要将他们这两个“异物”彻底碾碎、同化！
更可怕的是，那股力量并非单纯的灵力压迫，而是直接作用于他们的“存在”本身，试图从法则层面将他们“抹除”！
“是‘清道夫’！更高层级的！”萧悬厉喝，劫影剑已然在手，剑身震颤，发出清越激鸣，道道细碎的空间裂痕在剑锋周围明灭不定。他一剑斩出，并非攻向那三道白光身影，而是斩向周围变得粘稠的光海法则！
“劫影·断空！”
剑光过处，粘稠的排异之力被强行撕开一道缺口，但转瞬间便有更多的光流填补过来，那三道白光身影依旧漠然矗立，似乎萧悬的攻击对它们毫无影响。
云烬雪也立刻行动。烬火全面爆发，不再模拟，而是展现出其最本源的力量——解析与焚烧！金色的火焰以她为中心席卷开来，疯狂地解析着压迫而来的光海法则，寻找其中的薄弱点与“破绽”，同时将过于靠近的混沌气流直接焚化成虚无！
但光海无边无际，法则压力源源不绝。仅仅数息之间，两人的防御圈就被压缩了三分之一！那三道白光身影甚至还未真正出手，仅仅是指引光海本身的力量，就已让他们陷入绝境！
“不能硬扛！找那条银线！”云烬雪在识海中急道，“它们因银线的反探查机制而来，银线附近或许有它们必须维护的‘路径’或‘节点’，不敢动用太大力量破坏！那是唯一生机！”
萧悬瞬间明悟。他剑势一变，不再试图斩开广阔的光海，而是将全部剑意凝于一点，化作一道极细极锐的灰线，猛然刺向其中一道白光身影——身后那条若隐若现的银色脉络！
与此同时，云烬雪将烬火催至极限，在身前凝聚出一道薄如蝉翼、却凝聚了全部“规则解析”之力的金色火幕，硬生生顶住了前方光海最猛烈的压迫，为萧悬争取那一线之机！
灰线剑意，无声无息地刺入了银线脉络附近的光海区域。
这一次，那三道始终漠然的白光身影，终于有了反应！
被剑意指向的那道身影，模糊的手臂第一次做出了格挡的动作，一道凝实的白色光盾瞬间出现在银线之前。另外两道身影则骤然加速，化作两道白色流光，直扑云烬雪和萧悬！速度之快，远超之前！
它们的攻击方式简单而致命——纯粹的“抹除”白光，所过之处，连混沌光流都被暂时“蒸发”出一道真空轨迹！
危机，真正降临！
云烬雪瞳孔紧缩，烬火熊熊燃烧，灵骨道种疯狂震颤，左手晶化部位传来刺骨剧痛，却又隐隐与这片光海的某种深层规则产生着难以言喻的共鸣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