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 续尔苟命
后半夜一点多,李想迷迷糊糊睡着,听见陈一航在打电话,也不知道是说鹅的事还是说俄罗斯的事。
他翻了个身,床上已经没有了陈一航,想是去值夜了。
可是,池虎也并没回来。
李想迷迷糊糊地起来,走出去,到处乌漆墨黑的,就见一捧蓝色火焰在之前他采摘艾蒿和白蒿的那片地上,悬空大概一米左右,飘飘忽忽的。
是什么东西着火了吗?
他第一反应就是陈一航的自制蚊香引燃了什么。
附近有水潭,可是他手里没工具,赶紧去找。
然而,他走,那团火焰也跟着飘,他走到哪里,火焰就跟着飘到哪里。
飘飘忽忽,上上下下,没声音,也没温度,蓝幽幽地。
李想一下就觉得心脏揪了起来。
池虎从帐篷那边急急地跑过来,在距离李想五六米的地方停下,向他伸出双手。
“老板,你走过来,看着我!你看着我,别回头。你过来。”
这句话立刻就让李想脆弱的小心脏崩溃了,李想向着池虎走了两步,瞬间完全感觉不到小腿了,一下瘫坐在地。他不敢回头,但就像有什么东西给他开了第三视角,他就感觉到一团蓝绿色的火苗在他后脑勺附近飘。
“怎么坐在地……”
陈一航从房车后边走出来,手里还拿着手机在发信息,赶紧跑过来,把李想整个人抱住,像端一盆花似的端回车里。
“没事没事,不用怕不用怕。”陈一航抱着李想呼噜呼噜他的胳膊和后背。
李想整个人缩在他怀里,全身都在抖,不敢睁开眼睛,又不敢完全闭上。
“那是是是是什么?”
“磷火。”
“磷火是……”
李想倒抽一口凉气!
“什么都不是,自然现象。”
陈一航亲亲他,数着他的脉搏,虽然特别慌乱,但还在可控范围内,心脏手术很成功。
“磷是从哪里来的?是从骨头里来的,你别骗我。”
李想要哭了。
“恐惧来源于未知,更来源于一知半解。”陈一航缓缓地说:“原始森林里每年都会死掉很多动物,皮肉被吃掉,骨头丢在大自然里氧化,产生磷化氢,在合适的时机与氧气反应燃烧。”
“就没有可能是人吗?”
“没可能。”
“有没有可能是古人呢?”
“古人又不认识你,跟你无冤无仇的,你怕什么?”
“也许前世是冤家啊。”
“平日不做亏心事,半夜不怕鬼敲门,你是亏心事做得多了。”
“那是当然,你爸妈肯定希望你有个贤惠媳妇儿。我既不贴心又不温柔,一身懒骨头,他们肯定不喜欢。”
陈一航喉咙哽了一下。
“你想点正能量的东西,天安门城楼,阅兵式,五星红旗。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……”
陈一航唱起来。
李想泫然欲泣,全身都是麻的。
“你是个兽医,蒙古大夫。”
“那我送你去急诊。”
“见你前男友吗?”
李想拉着陈一航的胳膊,让他用力抱住自己,使劲儿,再使劲儿。
陈一航心说自己真是挺马虎的,明知道他经不起吓,还专门往危险的地方带他。
“换一家医院。”
“不换,我哪儿也不去。”李想抓着陈一航的后襟,把衣服都扯变形了。
陈一航任他抓,手机架在他脖颈后边椎骨上,还在发信息。
“大半夜的,你跟谁约会去了?”
“鹅。”
李想朦胧的记忆中,好像确实如此。
“你说句话。”
陈一航心算数字总要被他打断,索性在他后背列算术式。
“鹅鹅鹅,曲项向天歌。”
“是什么重要客人又有预订,你要回去杀鹅吗?”李想记得园子里只有一个小型鹅群,十几只的样子,值得这么操心吗?比我都重要?
陈一航气得发笑。
“你哪怕安静一分钟,我回完这个信息,专心致志陪你。你一直说话,我就一直没法回复,再晚一会儿,抢不到了。”
“你兼职社区团购啊?赚这仨瓜俩枣的……”
李想把他的手机拉过来,看他是在跟医药公司订疫苗。
他看过数字,直接就算出来,帮陈一航回信息。
“你好聪明啊。”
陈一航亲亲他。
“你好厉害。”
李想还是懵里懵噔的。
“三万多只鹅苗?在哪里养,我怎么没看见啊?”
“呼伦贝尔。”
陈一航有点困了,丢开手机抱住李想。
“好了好了,我来陪你。”
“等等等会儿,呼伦贝尔?是内蒙古的呼伦贝尔,还是于海峰家的呼伦屯?”李想看着他:“你这么大一个园子还不够啊?还要去外面养?”
“三万只鹅你知道是多少吗?”
李想眼睛眨啊眨。
“是三万。”
陈一航笑起来,摸摸李想的脑门。
“草场放牧平均一亩是350-400羽,三万只需要多大的场地你自己算算呗。而且鹅是食草禽类,所过之地寸草不生,要补种饲草,要给自然恢复的时间,要经常换场地。鹅特别吵,又脏,我只有第一年养的时候是在鹿苑养的,第二年就换地方了。”
“那……还有什么?”
“芦花鸡,有九千多只。蒙古马,四十多匹,但那是保育品种,不能卖。另外还有管理员自己的羊群。”
“鹅的利润有多少?”
“给吉林一家公司供货,大概是28到32一只,看品质。”
李想“哇” 了一声。
“你这一年养鹅单项就能收入八十多万,芦花鸡就相当于是白赚的。”
前段时间,在生态餐厅吃饭也说起了养鹅的事,陈一航的原话是“赚了一点小钱”。
对于东北的乡村产业来说,一百万能叫小钱吗?
“该不会有天你把我带到某个山头,指着无边无际的群山,说,目光所及皆是本大王的领地。”
“山是国家的。”
陈一航揶揄:“当然跟李总比不了,真正值钱的东西都在看不见的地方。”
李想摸摸陈一航洗得都有点半透明的t恤胸口。
陈一航赶紧护住。
“说话,别动手。”
“那你也不给自己买几身好衣服。”
“这我上大学时候买的,也没破,还能穿。天天地里干活,什么好衣服都糟蹋了。”
我老公是个种田的,我有饭吃。我老婆是个种田的,就有点心酸了。
“等天气热起来,你该不会光着膀子跟一群男人下地干活吧?千万别,多雇几个人,这种粗活你别干了。”
“过日子过日子,铺张浪费过什么日子?牧场、人工……什么都是要成本的。你光听说养殖挣钱,不知道赔钱的时候。狼熊虎豹、野猫野狗都把我这里当自助餐厅。当地的关系一个没打点好,投毒的,被偷的,防不胜防。”
那年一场冰雹,牧场管理员哭着打电话给陈一航。
父亲重病,正是弥留之期。
陈一航跟牧场管理员说,死都死了,我去又有什么意义?
但是,父亲拉着他的手,让他去。
“是你的产业,无论成败,你都得亲自看看。”
陈一航连夜坐火车赶去牧场,只见遍野白花花的冰雹颗粒,一片一片的死鹅倒在沼泽地里,个别没死的哀哀地叫,扑棱着翅膀挣扎,想救,可是太多了,就算救回来也卖不掉,只能忍痛全部无害化处理。
陈一航和牧场放鹅的小伙抱头痛哭。
“哎!”
李想抱着陈一航贴贴:“那小伙儿该不会又是你的追求者吧?有没有照片,拿来我看看。”
“胡说什么?”
“谁胡说?你一说抱头痛哭,我就觉得有问题。”
“没有这回事。”
李想还敢出差吗?再也不敢了。自己十天半个月不在家,一群野男人围着自己老婆,想想就肝颤。
以后出差得把陈一航装进行李箱一起带着。
“我给你定制几套场域巡逻无人机,帮你监控你的江山,好不好?”
陈一航斜睨着他。
“你是监控场地啊,还是监控我呀?”
“当然是监控你了。”
陈一航笑起来,亲亲他。
“好好好,多少钱?”
咱俩还谈钱?
“定制设备价格不固定,大概一百多……你一年的利润……”
陈一航深吸一口气,看着李想,眼神遗憾。
“所以啊。”
“这是我送你的,不能算成本。可以在场地野外建太阳能基站,让无人机定时定点自动巡逻,有事情预警,手机就能看动态报告。飞过一群小鹅上空,还可以帮你数数量,精细化管理。还可以帮你驱赶豺狼虎豹,小偷小摸。”
李想下巴戳在陈一航锁骨上,蹭啊蹭。
“要吧,收下吧。”
取了泉水回去,已经是第二天中午。
陈一航忙不迭地处理水,过滤,消毒、软化,再检测微生物、矿物质,把高粱米清洗了泡在大缸里。剩下的水放在阴凉处大桶里存着。
鹿苑那边有小鹿出生了。
陈一航赶紧去看,盯着兽医处理、做记录。
又有工人来找他,黑山羊少了一头,另外,西府海棠树底下被刨了个大坑。
处理完这些,晚上回去,已经八点多了。
李想还没睡,有点低烧,昏昏沉沉地趴在沙发上。
“吃饭了吗?”陈一航喊了一声,没得到回答。他去洗手换衣服,再下楼,把李想扶起来,背上就往外走。
夜晚的风软软的,带着鹿苑特有的动物气味,伴着草木清香。
刚来的时候觉得难闻,时间久了就习惯了。
“你要带我去哪里啊?”李想没精神也没力气,觉得哪里都挺吓人的,索性闭着眼睛,趴在陈一航的后背上,自己的后背一阵一阵窜过寒意。
鹿苑对面一个山坡底下有专门用来宰杀动物的厂房,有人拉着一头白色的大鹿过来。
李想听到鹿鸣,睁眼一看,手抬起来摇摇。
“哈喽,又见面了。”
然而,当他看见房子里的人影,便觉得不对。
“要干什么?”
陈一航没有带他进去,而是在外面转。
李想抱着陈一航的脖子,有点崩溃。
“我又哪里做错了?你又要拿小动物吓唬我啊?不用吓,我老实得很。”
“不是的,不要多想。”
陈一航背着李想顺着山坡往上走,走进一片丁香花中。李想被香得发晕,满眼粉的、白的、紫的大片大片的颜色,只觉得这些都是纸糊的,怪吓人的。
山坡上有杏树,陈一航让他摘几个。
他也不知道要干什么,让摘就摘,杏花刚落尽,果子还很小,他摘了一小把。
“你又不吃酸,干嘛糟蹋小果子?”
就在此时,听见压抑的哀鸣。
李想一下反应过来!
陈一航颠颠他,背着他往下走。
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从房子里走出来,手里捧着一颗鲜红的鹿心,用一把拴着五彩丝带的刀子将其剖开,立刻有液体涌出来。
另外一个年轻人捧着一碗酒过来接着。
老头将鹿心的血挤进大碗里,一边念叨着什么,手指在碗上方画符。
年轻人接了一碗血,摇摇匀,转头就奔李想走来,掐着他的嘴,直接给他灌下去!
血还带着温度,搭配的酒火辣辣,李想感觉像是小鹿的心热腾腾活生生地从自己的喉咙里跳进去,落在了自己胸膛里!
腥味直冲天灵盖!
李想一下就不行了!
陈一航把他放下,捂住他的嘴。
“咽下去,别吐!”
李想呼吸觉得都是腥的,自己像是吃了死孩子的李太,又像是生嚼马心的龙妈。
刚刚采的几颗小小的青杏就起了作用。
李想咬一口杏缓一缓,起来走两步,再咬一口,压一压反胃的冲动。
“李想。”陈一航喊他。
“嗯。”
但陈一航没说什么,过了几分钟又喊。
“李想。”
“嗯,啥事?”
“回家。”
“嗯,回家。”
“李想回家了吗?”
李想莫名其妙:“回来了,回来了。”
陈一航小心翼翼地在旁边陪着,一边念着古老的咒语,就这样一路翻山越岭的,把他领回了家。
进了门,李想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厨房洗手台漱口、洗脸,全身衣服脱了丢了,光溜溜地叉腰站着,指着陈一航。
“你下回再这么折腾我,不跟我打招呼,你给我等着!”
陈一航只是笑,并不解释。等李想跑上楼洗澡,他把他衣服捡起来,用隐形眼镜护理液滴在血渍上,溶解了之后,放在水盆里搓干净。
厨房窗子外面出现个黑影,是池虎,眼神责怪。
“小陈总,我是老板的保镖,负责保卫老板的人身安全,你不能故意把我支开呀。”
陈一航把窗子推开,笑眯眯地。
“哦,那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李想的这个状况就是吓着了,受惊心悸,需要安魂。就在下午,陈一航请了村里的“专业人士”来做一场特别的法事。这事不能提前说,提前知道了就没效果了。
为了不拖泥带水地实现目的,陈一航拜托池虎一项重要任务,请他去调查黑山羊失踪之谜。免得李想身边有帮手,闹脾气不配合。只要他忍一忍,很快就能完成。但他要闹起来,错过了最佳时机,这头鹿就白死了。
第二天清早,李想醒来,饿得前胸贴后背,爬起来把床头一杯水喝个底朝天,转头看时,陈一航居然还没起床,只是半眯着眼睛在看手机,眼尾红红的,眼皮肿着。
“真稀奇啊,你居然也赖床。”
李想注意到他身上有长条的抓痕,从胸肌开始,延伸到肩部,鲜红的层层叠叠,看着触目惊心。
“哎哟,又是去哪里淘气了?是什么东西给你抓成这样?”
陈一航拉起李想的手,这手真好看,纤长细白,指腹粉粉的,软软的,一个茧子也没有。
“谁抓的我……好问题啊。”
李想:……
“那、那谁叫你乱给我喂东西的?”
陈一航嗓子沙沙的。
“做噩梦了吗?感觉怎么样?”
李想只记得昨晚自己上楼洗澡,全身热气沸腾,然后就一概不知道了,反正现在觉得神清气爽,就只是饿。不过也能猜出来昨晚的战况。他有点不好意思,强行挽回尊严。
“你早有好货早不给我吃,故意看着我草木皆兵地害怕。我这么天天胆小如鼠的,让人笑话你嫁了个没用的男人。”
陈一航懒洋洋地打哈欠。
“其实,也没有人会笑你的,知道你是城里来的,养尊处优,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,看见一朵磷火也能吓个半死……”
李想“啊”地一声大叫,双手捂住陈一航的嘴,脸皮滚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