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鸭蛋
高粱米泡了24小时，上锅蒸熟，拿出来摊开放凉，温度降到30度左右，加入酒曲，之后放在干净的发酵缸里，等待3-5天。
母鹿的已经开始集中生崽，预产期一直排到六月底，公鹿的鹿茸也开始采收，还要做相关产品，陈一航整天忙得吃饭都站着吃。
李想空虚寂寞但并不冷，也不敢声张，否则就要被安排工作了。
池虎就是个聪明人，热情主动了一次然后就消失，躲在暗处保护老板，绝对不和老板娘正面接触。
这天，难得陈一航有空回来别墅里泡杯茶喝。
李想一看大白天的他在沙发上坐着玩手机就心道不妙，就知道肯定有个圈套等着自己。
果不其然，几分钟后，工人用三轮车拉来一车鸭蛋，卸在阳光房门前。
陈一航又在阳光房工作上了，架起他的不锈钢大锅，用山泉水煮开，放各种调料，猛猛放盐，搅拌。
他放东西没有固定的搭配，放一点尝尝味道，放一点再尝尝，直到满意为止。
李想再怎么偷懒，毕竟按捺不住好奇心，还是下楼，靠在玻璃门边。
陈一航看见李想，抬手就往外指。
李想恼羞成怒。
“我这好几天没看见你了，看见你你就支使我干活！”
陈一航用大铁勺搅着锅里的水。
“你晚上没看见我？”
李想：……
看是看见了，亲亲抱抱还没等怎么地呢，一个电话，他又走了。
有时候他很心疼陈一航。人家大厂工作是996，他可好，一个搞农业养殖的，忙成007。有必要吗？你乖乖地跟我撒个娇，什么都有了，游手好闲陪在我身边就足矣。
但有时候，他又觉得陈一航忙起来更有精神了，虽然一天比一天晒得黑，手掌越来越粗糙，但那种自信和运筹帷幄的游刃有余，李想是能感同身受的。
李想去挑了一桶去年陈一航自酿的高度白酒，又主动地把鸭蛋搬到厨房里。厨房已经有很多腌菜坛子，被清洗过，倒放着阴干。
“做这么多，餐厅用的吗？”
陈一航点点头，又让李想帮忙扎一下围裙。
李想最喜欢这个工作，顺便抱抱亲亲。
“餐厅那几个小服务员儿休息的时候聊着天就把活干了，你又何必事事都亲力亲为啊？”
“咱俩聊着天也能把活干了。”
李想白他一眼。
陈一航好像脑袋后头有双眼睛，立刻转头过来，笑眯眯地。
“做好了给你吃。”
这还差不多。
李想又要到一个亲亲，这才满意。
鸭蛋有腥味，哪怕是园子里的新鲜鸭蛋还要放很多小葱炒，李想不爱吃。但是咸蛋黄就另当别论了，咸蛋黄炸蚕蛹，咸蛋黄南瓜条，咸蛋黄肉松面包……一系列东西他都喜欢。
在初夏的季节，鸭蛋开始腌制。一般农户自家腌制不用特别讲究，做一坛子盐水，每隔几天放一批鸭蛋进去，每个蛋壳用油性笔标注入坛的日期，等待25-28天。要吃的时候把坛子里所有鸭蛋翻一遍，挑日期靠前的吃。
但偶尔也会有哪位老前辈被落下了，一直在坛子里苟到冬天，那就很有可能给主人一个臭蛋袭击。若还没变质，煮熟了就会有非常多黄亮亮的油，顺着蛋壳往下流，蛋黄分层，沙沙的，香极了；蛋清则硬硬的，咸得要命，一块就能吃完一碗大碴粥。
一群麻鸭天天在水塘里潜泳捉小鱼，李想还给它们拍过照片，虽然他农业知识有限，也知道那些鸭子生不出来这么多蛋。
一筐一筐青皮蛋大小不同，有的很干净，有的就沾着鸭屎，散发着味道。肯定是村里收的。
“那你不如多养一些鸭子，你有个餐厅，反正也能消耗掉，消耗不掉的贴上陈一航的商标，卖进超市里。何必外面收呢？品质也不一样。你这么大个园子，能够产出的东西很多很多，做大做强，让附近的村民都来给你打工，也是造福乡里啊。”
陈一航关火，把陶土坛子一个个翻正，倒白酒进去，点火，推着坛子滚动让酒火在坛子内壁烧一遍。
李想总想袭击一下他弯腰露出的一小块皮肤。
陈一航躲也躲不开，让他去厨房洗菜池收拾鸭蛋。
李想才不干，我都帮你出主意了，体力劳动就免了吧。
“让你干活你就不乐意，让你吃你就要挑好的。”
“那是当然。”
陈一航转头看他，笑起来。
“有人专门养鸭子的，离这儿不远。”
李想还是觉得陈一航没必要这么累，赚的也不多。前几天看一个短视频，东北赚钱的几个行业：洗浴、粮食、农机。这不都很好嘛。
“你忙一下午腌这几个鸭蛋能赚几个钱？反正辛苦一回，为什么不投资些真正赚钱的行业呢？”
“是可以和几个老板交换一点股份，但我的主业我不能荒废。”
说来说去，就是没空好好陪我。
陈一航把空坛子摆好，去厨房接水，拿小刷子清洗鸭蛋。
李想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光房和厨房中间的移门边，双手撑着下巴。
“但凡做一件事，投入产出应该有一定比例，否则你整天忙来忙去的，到年底一算账，还不够医药费的呢。”
“我哪有那么脆弱？”
陈一航气得瞪他一眼。
“不陪你玩你就咒我！”
李想耍赖。
“谁咒你了？你自己不心疼自己。”
陈一航叹了一口气。
“资本要计算费效比，要看财报，然后花钱请心理医生让自己保持开心。我做这些事本身就很开心，赚那么多钱我也花不完，何必呢？你说的那些行业只是短视频作者所知道的，他不知道的赚钱的门路还多着呢。可是做生意三要素，感兴趣、有技术、有渠道，别的我不会，我只会养鹿。有些东西是好，但是，也不能什么都是我的，什么都要霸占就遭人恨了。”
是，赵精诚的失败就源于这三要素不齐全。
李想真的好佩服陈一航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，偶尔几句话，鞭辟入里。
“你让着别人，别人可不会让着你。蔡咏梅也是养鹿的呀，只是没你这么大的规模而已。”
陈一航支起纱网夹子在有阳光的地方，把洗好的鸭蛋放在上面控水。
“是啊，除了蔡姐，这附近还有别人养呢。这不算是竞争。真正的竞争是垄断行业，让蔡姐来给我打工。”
“那不挺好的吗。一个月有三五千稳定收入，还有休息有假期。而且还有社保，将来也有保障。以后就不是农村人了，是城里人了。”
陈一航抬眼看看李想，有点想笑。
“蔡姐养鹿，一年收入怎么也七八万，虽然赚得并不多，生活成本也低，还有时间照看自家田园。城里一棵青菜都要钱，写字楼的白领一天通勤十几块，一杯咖啡二三十。最后算算账，未必能有蔡姐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攒得多。再赶上无良老板，让员工休息的同时顺便干活，呵呵。”
陈一航甩甩手，走过去一手比划李想的左手，一手比划他的右手，在他面前画了一个圈。
“资本发的钱，最终还是要流回资本的口袋里。”
李想一把抱住他，作势要咬他。
“你不许说我！”
“我是说资本。如果我是资本，第一件事就是打价格战，干掉散户。但是为了让散户别闹，我可以把蔡姐她们招来干活。一年肯定给不了她七八万，顶多一个月两三千，但她要是不干，她自己的梅花鹿卖不出去，她就一点收入都没有了，只能给我干，然后越来越穷，她的孩子只能辍学背井离乡外出务工。过两年，厂子员工优化，把她一辞。再过两年，我赚够钱干别的去，本地的梅花鹿产业就彻底毁了。”
李想直了直腰，抱陈一航抱到自己腿上。
“我不知道你想得这么深。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，愿意留在农村。小农经济自然消亡也是历史的必然，别说这些古老的手艺，就是会种地的人也不多了吧？”
陈一航手脏，不敢抱他，但又觉得他香香的，贴近亲了亲他的脑门。
“那还不是因为家乡没有钱赚嘛，年轻人只能进城，做个有名无实的城里人。建设好城市，又要被赶走，被叫做低端人口。”
但现在也有年轻人回来，慢慢地把老手艺捡起来，养蜜蜂、种药材、采山货，做得也很不错的。
这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，是清贫而寂寞的，可是疫情冲击之下，反而是稳固的。
“我觉得农村不会消亡，但也许农业转型，农民职业化这条路是必然。有些事情太大了，也不是我能考虑的。我管不了别人，至少可以守住自己的心。”
陈一航转头看着房间某处，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。
一时间，李想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他从前认知中的陈一航是个稀有品种，像个自己未曾拥有过的限量款手办。
之后，觉得他像老电影里的隐士高人，有着未曾被世俗污染过的眼睛，骑着白马哼着歌，趟过溪水，消失在幽幽山谷深处，蒙蒙白雾之中。
随着接触，李想发现，陈一航其实骨子里是个比较悲观的人。
我是资本，我抢了钱就走，我哪怕花钱请心理医生，我也是坐在曼哈顿的豪宅里哭。只求曾经拥有，不求天长地久。
他是这么想的吧？
“一航，你是不是拿话点我呢？你怕我吃干抹净，转头就走？”
李想抱着陈一航的胳膊，让他转过来，看着他的眼睛。
湿润水汽从陈一航的眼底蔓延，他努力睁大眼睛，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，只是深深地看着人，仿佛看一眼少一眼。他像一个懂事而倔强的小孩，面对即将到来的无可挽回，不会开口要求什么让人为难，但会在心里悄悄祈祷那一天来得晚一点。
“你跟我在一起，手里总得忙点什么，是不是不想跟我太亲。怕有一天我走了，你会受不了？”
陈一航垂下眼皮，一大颗眼泪砸在李想手臂上。
李想一阵心热，贴贴着陈一航的脖颈，鼻尖蹭蹭他的脸。
“别怕，我不走，我也不会把你从你的世界里带走，让你只能无依无靠地跟着我。我希望你是自由而快乐的，你在哪里，我就在哪里，我陪着你，你也要陪着我。”
陈一航点头，再点头，眼泪像下雨似的。忽然有点不好意思，推开李想跑出去。
李想看着他消失的方向，轻叹了一口气，视线缓缓回转，落在圆润饱满的鸭蛋上，被阳光晒着，晶莹剔透。
这点活算是逃不掉了。
不过有好消息，李想终于如愿以偿把陈一航那件他看不顺眼的睡衣给撕成布条，用隶书的笔法写上日期，拴在咸菜坛子上。倒也不累，也没什么埋怨的，但就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干些更厉害的事。
可是，鹿苑这儿也没有什么更厉害的事给他做。
陈一航天天指使李想，但见他被线绳勒到了手，又不忍心了。
“要不然，我给你找个什么小动物玩玩？”
“行啊！”
李想立刻就有主意了。
“一航你为什么不养个小猫呢？”
“为什么不养个小猫……问得好啊。”
陈一航看着李想，眼睛瞪大。
李想伸出两手托在他的下巴上，好了，不要瞪眼睛了，再瞪眼珠子就掉出来了。
“我知道你养了很多的猫，但那些都是宠物猫，又不在这里。鹿苑这里为什么不养啊？”
这么大的地方养几只猫多合适啊，闲了还能抱抱玩玩。
陈一航笑起来，指指外头，这园子里有生态餐厅有职工食堂有养殖区，差不多附近所有的野猫野狗都来了，每年都要捉住一大批做绝育，就这，还有漏网之鱼。冬夜里发情的猫嗷嗷叫，鬼哭狼嚎的。那是李想没赶上，赶上了，准吓得他不敢睡觉。
“你喜欢，你自己去挑。你不是功夫很好嘛，自己抓一只。”
李想立即心动化为行动。
他开着A8 ，到生态餐厅转了一圈，跟小服务员聊了聊，在被人拉住尝试新菜品之后着借口跑掉，又去职工食堂附近转转，还真的让他看中一只小黑猫，白嘴巴白鼻梁白手套，尾巴尖也是白的，像黑猫警长。
食堂的大姨端着一马勺鱼汤的碎渣出来，逗野猫来吃。
李想伺机而动！
可是小猫太野性，转头就跑。这园子太大了，猫有很多躲藏的地方，三转两转地就找不见了。
再回到别墅，陈一航已经把鸭蛋按个头大小分类，挨个滚过白酒，摆进坛子里。咸水的温度稍微有点高，还要再等一下。
“怎么了？猫呢？”
李想一摊手。
“我真的看见一只小猫，真的很好看。等我明天再试试吧。”
他拿出手机给陈一航看视频。
陈一航不以为然。
“这样的猫，要多少有多少。”
李想不服：“你眼光还挺高的。”
“那我眼光当然高啊。”陈一航看着李想，笑眯眯的。
李想亲他一口，算你有眼光啦。
两个人把鸭蛋坛子挪到阴凉位置，把咸水倒进去，坛口倒上白酒，用保鲜膜一个个封好。
李想忽然发现陈一航右耳垂后面有一颗小痣，俯身用舌尖卷了卷，弄得人家痒痒的，他的心头也痒痒的。
陈一航笑起来，反手推他，没推开。
“你干什么，我还有事呢？”
李想心里不服，一把抱住他。
“我也算是一件事，你现在该办我了。”
陈一航不说话了，压着李想的手臂，别过头就只是笑。
最近这段时间彼此熟悉了，那方面经过磨合，也和谐起来。上楼关上门，没怎么交流就直奔主题。
陈一航虽然说身体质量一般，可是体力确实好。平常一本正经这也不行那也害羞的，钻进被窝就不是他了。今天格外热情主动，李想都有点招架不住。
李想懒洋洋地任人伺候，但心里还有一条底线，时刻提防着，在对方眼睛一亮准备反攻的时候赶紧把人按住。
外面人人都说小陈总金屋藏娇，那不重要，关起门来，家庭地位不能动摇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