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二十日,顺昌城的晨雾中裹着一丝肃杀。刘锜从城头的草席上醒来,额角的冷汗还未干。他挣扎着起身,接过亲兵递来的粗布水袋,灌了两口便直奔城中心的寺庙——那里已聚集了全城数千百姓,老人抱着孩童,妇女攥着丈夫的衣袖,眼中满是惶恐。
“乡亲们!”刘锜站上寺前的石阶,声音虽沙哑却字字千钧,“金贼铁浮图必来强攻,顺昌城是咱们最后的家!今日起,老弱妇孺皆留在此寺,门口堆满柴草——若城破,我等便焚此寺,与家小共赴国难,绝不做金贼的奴隶!”人群先是死寂,随即一名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走出:“刘将军放心!我等愿与城池共存亡!”百姓们齐声应和,哭声化作呐喊,震得寺内的铜钟嗡嗡作响。
安顿好百姓,刘锜又率将领来到淮河渡口。数十艘运粮船正泊在岸边,他拔出佩剑,指着船只厉声下令:“凿沉!全部凿沉!”士兵们虽有迟疑,却见刘锜亲自跳上船头,挥剑劈向船底,木屑混着水花飞溅。“今日之后,顺昌便是咱们的坟墓,要么守死此城,要么战死沙场,再无南逃之路!”刘锜的吼声在渡口回荡,将士们眼中的犹豫渐渐化作决绝,纷纷举斧凿船,船只倾覆的巨响接连不断。
当晚,刘锜在中军帐内与陈规及诸将议事,帐外传来士兵们打磨兵器的声响。“金贼已经备好攻城器械,明日必以全力猛攻。”陈规铺开城防图,指着城门方向,“今日他们轻骑陷入了壕沟里面,兀术定会想出应对之法。”
刘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目光扫过帐内将领:“我在扬州时训练过八字军破铁浮图与拐子马的战术,用长刀大斧砍马腿,人推拒马往前顶,可是让守军练习来不及了。”
“让我试试吧!”陈规站起身说道:“虽然守军不了解您的战术,可是挥刀砍几条马腿,不是难事。”
刘锜看了眼陈规,默默地点了点头。
天刚蒙蒙亮,金军的号角声便撕裂了清晨的宁静。韩常与翟将军率领三万大军列阵城下,阵前的步兵扛着沙袋,如蚁群般涌向第一道壕沟,沙袋很快便将第一道壕沟填满。
“搭桥!”韩常拔剑高呼。数十架临时桥梁被推到另外两道壕沟上,铁浮图的马蹄声随即响起,三百余组三马连环的重装骑兵如钢铁城墙般推进,身后跟着数十辆撞车,车轮碾过桥梁时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陈太守,该你出手了!”刘锜对身边的陈规道。陈规一挥令旗,城门缓缓打开,五千刀斧手呐喊着冲出,直扑铁浮图的马腿。
然而,刀斧手的劈砍落在铁浮图的铠甲上,只留下一道白痕。金军骑兵居高临下,长枪如林般刺出,刀斧手成片倒下,刚冲出去便已溃不成军。“撤!快撤!”陈规急声下令,刀斧手残部连忙退回城门,韩常见状放声大笑:“刘锜不过如此!传令:铁浮图冲击城门,撞车跟上!”
就在铁浮图即将冲到羊马垣前时,刘锜猛地挥下令旗:“床子弩准备!放!”羊马垣的矮墙后突然升起数十架床子弩,巨型弩箭带着呼啸声射向铁浮图,一箭便穿透三匹战马的身体,将连环的马组钉在地上。城墙上的上百架神臂弓也纷纷现身同时开射,箭矢专射铁浮图的眼部、咽喉等薄弱处,金军骑兵纷纷落马。
“不好!宋军把床子弩藏了!”韩常这才惊觉上当,连忙下令撤军。可铁浮图三马连环,掉头极为困难,前排的骑兵刚转身,便与后排的队伍撞在一起,阵形顿时大乱。“刀斧手出击!”刘锜抓住时机,羊马垣内的刀斧手再次冲出,对着倒地的铁浮图猛砍,城上的火油也随之浇下,点燃的火把扔下去后,城下顿时变成一片火海。
这场混战持续了一个时辰,金军两千铁浮图折损大半,只剩数百骑狼狈逃回,翟将军也中箭落马,被亲兵拼死救走。城墙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声,刘锜却面色凝重:“别高兴得太早!金贼只是试探,兀术的主力还没动!”他走下城墙,直奔伤兵营,那里已挤满了受伤的将士,不少人断了胳膊腿,疼得龇牙咧嘴。
“将军!”一名年轻士兵见刘锜走来,挣扎着想要起身,却因腿伤摔倒在地。刘锜连忙上前扶起他,拿起旁边的草药,亲自为他包扎伤口:“忍着点,敷上这药,过几日便能下地。”他一边包扎,一边问道:“家里还有亲人吗?”士兵哽咽道:“爹娘都在河北,早就被金贼杀了……”
刘锜陷入了沉默,他不知道在陕地的大哥如今怎么样了。
接下来的两日,刘锜每日都巡查城防,白天与士兵一同搬运滚石、擦拭弓弩,晚上便睡在城头的草席上,与将士们同吃粗米野菜。有士兵感染风寒,他便将自己的棉被送去;有将领体力不支,他便亲自替岗值守。原本因王彦病逝而低落的士气,在刘锜的带动下愈发高涨,三千八字军将士纷纷在城墙上刻下自己的姓名,立下“城在人在,城亡人亡”的誓言。
唐迎带着几名亲兵在羊马垣内加固工事,望着城墙上刘锜消瘦却挺拔的身影,对身边的士兵道:“当年王将军创建八字军,便是要‘忠义报国’。如今刘将军拖着病体与咱们同生共死,咱们更不能辜负他!”士兵们齐声应和,手中的铁锹挖得更快,将壕沟挖得更深,尖木也插得更密。
汴京的金军总指挥所内,韩常跪在完颜兀术面前,头都不敢抬:“元帅,刘锜布防看似简陋实则极为严密,把那床子弩藏在了墙后,我们中计了……”
兀术盯着顺昌城的临时地图,手指在羊马垣的位置反复摩挲:“刘锜这是学了岳飞的战法,以守为攻啊。明日你率轻骑佯攻东门,引宋军主力过去;我亲率五万主力,主攻西门!另外,让士兵备足木板,把壕沟可通行的范围扩宽!”
“是!”韩常躬身应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