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皓蹲在原地,手里的洛阳铲轻轻敲了下地面。土是硬的,表层没被踩过。他抬头看身后六个人,摆了下手:“走,没人来过。”
队伍继续往前。林子越来越稀,脚下的路从泥巴变成了碎石。雷淞然边走边嘀咕:“刚才那声埙,真不是人吹的?”
“风。”王皓说,“你耳朵不如李治良好使,听岔了很正常。”
李治良没说话,只把手插进裤兜,摸了摸那枚金凤钗。他确实听见了,但后来那声音断了,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。他不敢说,怕自己又成了拖后腿的那个。
任全生走在最前头,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草图。他停下,抬头看前面一道断崖:“到了。底下就是台地,祭坛应该就在那儿。”
蒋龙扒开一丛荆棘,探头往下看:“我靠,还真有东西。”
大家凑过去。台地上立着一圈石头,中间高出一块平台,虽然破得不像样,但能看出是个坛子的形状。石缝里长满了草,几根倒了的柱子横在地上,像死人的骨头。
“这地方……”张驰低声说,“没人动过。”
“当然没动。”王皓冷笑,“谁认得出这是楚国的坛?外行看就是一堆烂石头。”
史策已经掏出算盘和罗盘。她站在边缘,先用罗盘定南北,再低头拨算盘珠子。手指翻得飞快,嘴里念叨着数字。最后她抬头:“方向对。子午线偏三度,正应巽位起月。时间、位置都合。”
雷淞然眼睛亮了:“意思是……咱们找对地方了?”
“八九不离十。”王皓走下坡,“别愣着,干活。”
一行人陆续下到台地。祭坛比远看更破。外圈的石兽缺胳膊少腿,有的脑袋都没了。蒋龙踢了踢一只断角的鹿,那东西哗啦散成几块。
“这咋整?”他挠头,“连个完整字都看不见。”
“不用完整。”王皓蹲在一角,手指抹过一块石板,“你们看这儿。”
众人围上去。石板上刻着两个鸟形图案,绕着一根柱子打转。线条歪歪扭扭,但能辨出是凤凰。
“双凤绕柱。”王皓说,“《九歌》里写过,东皇太一祭坛,必有此纹。错不了。”
“那就是这儿了?”李治良问。
“就是这儿。”王皓站起身,“接下来找两尊铜卣该放的位置。竹简说了,‘召’引‘应’承,相距不过三步。”
“我去东边!”蒋龙举手。
“我去西边!”雷淞然也喊。
“你去啥去。”张驰一把拽住他,“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。”
“我分得清!东是太阳出来的地方!”
“今儿阴天。”
“……”
王皓摆手:“蒋龙东,张驰西,一个查一个清。史策留下推演细节,任全生辅助。雷淞然,你拿本子记尺寸。李治良——”
“我在。”
“你原地不动,耳朵竖起来。听见什么不对,立刻说。”
李治良点头,靠在一根残柱上坐下来。风吹过石缝,发出呜呜声。他闭上眼,仔细听。
蒋龙和张驰分头行动。一个往左,一个往右,沿着祭坛外圈慢慢走。石板松的松,裂的裂,踩上去咯吱响。
“这儿有坑!”蒋龙突然喊。
王皓立刻过去。东北角两块大石之间,地面陷下去一块,形状规整,底面还有凸起的纹路。
“像是放东西的。”蒋龙蹲下,用手扒拉积土。
王皓也蹲下,摸了摸边缘:“螺旋纹。跟铜卣底座一样。”
张驰从另一边绕过来,看了看:“另一尊呢?”
“应该不远。”王皓站起身,环顾四周,“竹简说两器不过三步。找对称位置。”
几人散开搜。不到五分钟,张驰在斜对面也发现一个凹槽。两个坑正好相对,中间空地平坦。
“距离量一下。”王皓说。
雷淞然赶紧掏尺子。一量,两坑相隔八十七公分,不到三步。
“就是这儿。”史策走过来,把算盘一合,“方位准,间距准,纹路准。只剩时辰。”
“后天晚上。”任全生说,“南风一起,月亮升到巽位,就能开始。”
雷淞然一屁股坐在地上,咧嘴笑:“我靠,真让我们找到了。”
没人接话。大家都站着,看着那两个坑,像是第一次看清它们的意义。
王皓从背包里取出两尊铜卣,分别比了比大小。严丝合缝。
“成了。”他说。
李治良一直没动。他听着风声,听着同伴的脚步,听着自己的心跳。忽然,他开口:“等等。”
所有人回头。
“怎么了?”王皓问。
“我又听见了。”李治良睁眼,“埙声。”
“哪儿?”王皓立刻转身。
“不是那边。”李治良摇头,“是……风的声音。它变了。”
众人静下来。风穿过不同形状的石缝,发出长短不一的声响。刚才还只是呜咽,现在竟有了音调,像有人在吹一支断了半截的埙。
“是风。”王皓说,“这些石头,本来就有通气孔。老祖宗设计的时候就想到了。”
“可它……”李治良皱眉,“像是在回应什么。”
“回应个鬼。”雷淞然站起来,“你是不是饿出幻听了?早上就啃了半块馍。”
“我没幻听。”李治良声音低但坚决,“这声音,有节奏。不是自然的。”
王皓盯着他看了两秒,忽然转身走向中心平台。他蹲下,用洛阳铲轻轻刮开一层浮土。底下露出一道浅沟,呈波浪形,直通西侧石缝。
“这是……传音道?”史策走过来。
“嗯。”王皓点头,“楚人搞祭祀,讲究‘天地有声’。他们用石构引导风流,制造特定声响,让参与者觉得神明降临。”
“所以这埙声……”蒋龙张大嘴,“是这地方自己发出来的?”
“对。”王皓站起身,“但它不会无缘无故响。必须是风向、风速、温度都对,才能触发。”
“现在风向偏南。”任全生抬头看天,“云层压得低,湿度够。可能是要变天。”
“那就说明——”史策眼神一亮,“条件正在接近仪式要求。”
“不止。”王皓看向李治良,“你能听出来差别,是因为你心里干净。别人只当是风吼,你能听出音律。”
李治良没说话,只是把手放在心口。那里跳得有点快。
“行了。”张驰拍了下蒋龙肩膀,“东边清完了,没别的机关。”
“西边也一样。”蒋龙说,“就是俩坑,等着放东西。”
王皓收起铜卣:“今天不放。等时辰到了再说。现在所有人原地休息,轮流值守。不生火,不开灯,吃干粮。”
“我守第一班。”蒋龙主动说。
“我第二。”张驰接上。
“我记数据。”雷淞然翻开本子,“1926年夏,七人登楚坛,不见鬼神,只见光。”
“写那么多干啥。”王皓说,“到时候能活着回去,你就有的写。”
“那必须活。”雷淞然合上本子,“我还没娶媳妇呢。”
李治良坐在角落,手里捏着金凤钗。他抬头看天,云层厚厚一层,太阳快落山了,照不出影子。风停了一会儿,又起,吹过石缝,那声音又来了。
短促,断续,像是一句没说完的话。
他没喊。他知道这次不是敌人。
是这地方,在说话。
王皓走过来,在他旁边坐下。
“你还怕吗?”他问。
李治良点头。
“我也怕。”王皓说,“怕我们来晚了,怕东西保不住,怕明天月亮不出来。”
“那你为啥还能往前走?”
王皓笑了下:“因为我更怕一件事——要是我不走,以后没人敢走。”
远处,蒋龙靠在石柱上,手里握着红腰带的一角。张驰爬上了最高的断墙,盯着林子边缘。史策闭眼默算时间,任全生检查草图,雷淞然低头写字。
夕阳沉进山里,最后一道光照在祭坛中央。
七个人都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