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守夜的蒋龙打了个哈欠,揉了揉发涩的眼睛。他昨晚靠在断柱上,手里一直攥着红腰带的一角,睡得不踏实,但没听见一点动静。
风停了。
他站起身,活动了下肩膀,走到东北角那个凹槽前蹲下。手指顺着螺旋纹路摸了一圈,又抠了抠边缘的土。土是干的,没被翻动过。他低声说:“这坑,没人来过。”
张驰从西侧走过来,靴子踩在地上轻得很。他昨夜爬在最高的残墙上盯了一宿,下来时肩头落了层露水。他站在另一个凹槽边,用刀尖刮了刮内壁,浮土掉了,底下露出清晰的刻纹——凤鸟衔环,跟他们手里的铜卣底座一模一样。
“这边也没动。”他说,“纹对上了。”
雷淞然听见动静,从角落里钻出来,嘴里还嚼着半块馍。“啥意思?真能放?”
王皓从背包里拿出两尊铜卣,没说话,先拿布巾擦了擦底部。他蹲在第一个凹槽前,把铜卣比了比,角度刚好。他抬头看雷淞然:“记一下,倾斜三度,偏南一点。”
雷淞然赶紧掏本子,手有点抖。他写了几个字,又擦掉重写。
李治良一直坐在原地,手插在裤兜里,捏着那枚金凤钗。他昨夜听了一晚上风声,耳朵都快出茧子了。现在风停了,他反而觉得耳朵空得慌。
“你别光坐着。”雷淞然回头喊他,“哥,你过来听听地面有没有响动。”
李治良站起来,走到王皓身边,蹲下,把手掌贴在地上。地面凉,没震动。
王皓冲他点点头,然后冲蒋龙使了个眼色。蒋龙会意,拿洛阳铲轻轻把凹槽里的积水扫开。张驰也凑过来,一手扶住铜卣,一手压着边缘,慢慢往下放。
第一尊铜卣落进去的时候,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轻响。
不大,但所有人都听见了。
它稳稳地嵌在凹槽里,纹丝不动,像是千年前就长在这儿。
“我去。”雷淞然瞪大眼,“真进去了?”
没人理他。
王皓已经拿起第二尊铜卣,同样擦了底,对准位置。蒋龙和张驰一人一边,同时发力,缓缓放下。
这一尊落进去时,声音更轻,但更准。两尊铜卣相距不到三步,正好相对,中间留出一块空地。
史策立刻掏出算盘,手指飞快拨动。她低头核对方位、距离、角度,最后抬头:“分毫不差,阴阳相承。”
任全生也走过来,手里拿着草图,对照着两个凹槽的位置看了又看。他反复量了三次,终于把草图折好,塞进怀里。
“不是碰巧。”他说,“就是这儿。”
王皓没说话,走到祭坛中央,双手按在两尊铜卣之间的石面上。他闭了下眼,再睁开时,声音低得只有近处几人能听见:“它们回来了。”
蒋龙第一个走过去,把手搭在他肩上。
张驰紧跟着站到另一边,背挺得笔直。
雷淞然咽了口唾沫,拽了下李治良的袖子:“哥,咱也过去。”
李治良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去。他站在铜卣旁边,盯着那螺旋纹路,忽然觉得心里那股憋着的劲松了点。
昨夜那阵埙声,不是吓人的。
是有人在说话。
现在它不说了,因为它知道,东西回来了。
任全生看着七个人站成一排,忽然叹了口气:“老祖宗的东西,总算回了家。”
王皓转过身,看着他们六个:“接下来两天,谁也不许离开祭坛百步。吃喝拉撒都在这儿,不准生火,不准大声说话。这两尊铜卣一放,就跟点了香一样,谁来都瞒不住。”
“那要是下雨呢?”雷淞然问。
“那就淋着。”王皓说,“你见过哪个正经仪式是打着伞办的?”
“可我怕冷。”
“怕冷也得挺着。”
史策走过去,把罗盘放在祭坛中央,用石头压住边缘。“我每天早中晚各校一次方位,风向变了立刻报。”
“我守东角。”蒋龙说。
“西角归我。”张驰接上。
“我记天气。”雷淞然翻开本子,“温度、湿度、风速,一个不落。”
“我听风。”李治良小声说。
王皓点头:“你耳朵最灵,有不对劲马上喊。”
任全生盘腿坐下,从怀里掏出竹简碎片,开始默念。他嘴唇动得慢,但一个字都没漏。
太阳升起来,照在祭坛上。两尊铜卣静静卧在石槽里,表面泛着暗光。没人敢碰,也没人想碰。
这是它们该待的地方。
中午的时候,雷淞然啃着干粮,蹲在西角石兽旁记录数据。他写了半天,突然抬头:“我说,咱就这么干等?啥也不做?”
王皓坐在祭坛边上,烟斗没点,就在手里转着。“等,就是最大的事。”
“可我坐不住。”
“那你走两圈。”
“走两圈也还是等。”
“等也是本事。”史策在旁边拨算盘,“你以为谁都扛得住这种等?”
“我不怕等。”雷淞然嘟囔,“我就怕等完了啥也没有。”
王皓看了他一眼:“你要的是热闹,我要的是结果。你要是想看热闹,下山去租界听戏。”
“我没那意思。”
“那就闭嘴干活。”
雷淞然不吭声了,低头继续写。他写完一行,又划掉,重新写。
下午风起了。
不大,但从南边吹过来,穿过石缝,发出短促的声音。
李治良立刻坐直了。
那声音一起,他就竖起了耳朵。
起初是断断续续的,像有人吹埙吹到一半卡住了。后来声音变长了,节奏也出来了。
他没喊。
他知道这不是敌人。
是这地方在回应。
蒋龙靠在断柱上,听见声音,也坐直了。他没动,只是把手放在红腰带的一角,轻轻摩挲。
张驰站在残垣上,望着林子边缘。他没回头,但肩膀绷紧了。
史策停下算盘,抬头听了听,又低头继续拨。
任全生闭着眼,嘴里还在念竹简,但声音慢了下来。
雷淞然抬起头,看向王皓:“这声……是不是比昨天清楚了?”
王皓点头:“条件在接近。”
“那是不是说明……明天就能开始了?”
“后天晚上。”王皓说,“南风起,月亮升到巽位,才能动。”
“还得等一天。”
“一天也是天。”
太阳再次西沉,天边染上一层红。风没停,反而大了点。那埙声断断续续,却越来越稳。
七个人都没动。
他们守在祭坛上,守着两尊铜卣,守着一个还没开始的仪式。
夜幕降下来,星星冒了出来。
李治良坐在东侧,闭着眼,耳朵对着风来的方向。
他听得见。
那声音不是风。
是有人在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