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还在吹,那阵呜咽似的声响断断续续飘在林子里。李治良没动,耳朵一直对着南边。他忽然觉得这声音不像风吹的,倒像有人在低语。
王皓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土。他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粗陶碗,里面盛着半碗露水,又倒进一点酒。他端着碗走到李治良跟前,用手指蘸了点水,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。
“洗尘去妄,心归其位。”他说完,又给雷淞然点了一下。
雷淞然缩了下脖子:“你这搞得跟唱大戏似的。”
没人理他。
王皓把碗递给蒋龙,蒋龙接过去,照着刚才的样子给自己点了额头,然后传给张驰。一圈下来,七个人额头上都有了一小块湿痕。王皓把碗收回来,蹲在地上,把剩下的水洒在泥土里。
“行了。”他说,“身子得干净,心也得干净。明天要做的事,不是咱们几个说了算,是老祖宗看着呢。”
雷淞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泥的裤腿:“可咱也没换洗衣裳啊。”
王皓从包里掏出几块布:“一人一块,擦擦手脸,换件上衣就行。这不是讲究排场,是规矩。”
布发下来,大家各自找角落擦身。蒋龙解开红腰带,叠好放在石头上,重新系了一遍。张驰把青龙刀摘下来,插在远处石缝里,脱掉外衣,露出里面的灰布褂子。史策把墨镜摘了,用布擦了脸,又把算盘合上,塞进怀里。
雷淞然一边擦脖子一边嘀咕:“你说这仪式非得这么麻烦?昨儿守了一宿,今儿又要净身焚香,明儿还得等风等月亮,图啥?”
李治良小声说:“图的是……心诚。”
“心诚个屁。”雷淞然甩着手里的布,“我要是老祖宗,看见七个泥猴跪那儿,第一反应是轰走,怕脏了地。”
王皓听见了,扭头看他:“那你要是老祖宗,为啥不走?为啥昨晚那埙声只冲咱们来?”
雷淞然一愣,没说话。
王皓站起来,从包里拿出一小捆香,用黄纸包着。他把香交给史策:“点这个。”
史策接过香,刚要掏火柴,王皓拦住她:“不能用火柴。”
“那怎么点?”
“等天火。”
雷淞然翻白眼:“你还指望打雷?”
王皓没理他,掏出火镰和燧石,蹲在地上开始敲。一下,两下,三下。火星溅到干苔上,冒了股烟,灭了。
他又敲。
第四下,第五下。还是没着。
雷淞然抱着膝盖:“要不我真划一根?就一下。”
王皓停下动作:“香要是点不着,说明咱们还不够格。那就别办了,把铜卣挖出来带走。”
李治良急了:“不能带走!这是它们的地方!”
“所以得让它自己燃起来。”王皓继续敲。
第七下,火星落进苔藓深处,一点点红光亮了。王皓俯身吹气,火苗慢慢爬上来。他小心地把香凑过去,香头碰火,青烟升起。
那烟笔直往上,一点都不散。
王皓举香过顶,站在祭坛中央:“今有后学王皓,携同袍六人,谨以清净之身、赤诚之心,敬告楚地先祖:国宝将归,魂兮归来!愿护我山河,守我文明,不使外贼夺之,不令子孙蒙羞!”
他念完,把香插进祭坛中间的石缝里。六支香并列,烟柱连成一片。
蒋龙第一个跪下,双手撑地,背挺直。张驰看了眼父亲留下的绿营腰牌,也跪了下去。史策闭上眼,跪得端正。任全生跟着跪下,嘴里默念竹简最后一句。
雷淞然咬着牙,最后也趴下了。
李治良抖着手,慢慢跪倒。他把头低下去,额头贴着地面,感觉土是凉的,心跳是热的。
王皓最后一个跪下。
七个人伏在地上,一拜,二拜,三拜。每拜三叩,动作整齐。最后一叩,额头触地,没人抬头。
风停了。
香烟不动。
李治良忽然听见一声轻响,像是地下传来的一声叹息。
他没动,也不敢喊。
王皓闭着眼,低声说:“它们听见了。”
雷淞然腿麻,想抬一下,被史策轻轻按住肩膀。他只好继续趴着。
过了很久,王皓才说:“起吧。”
没人立刻动。又等了一会儿,大家才慢慢起身。膝盖都僵了,走路有点跛。
王皓站在原地没动:“接下来,谁也不准大声说话,不准离开位置。南风一起,月亮升到巽位,我就动手开仪。在这之前,谁都别碰铜卣,也别问问题。”
雷淞然小声说:“那我能放个屁不?”
王皓瞪他一眼。
雷淞然缩脖子:“不开玩笑,真憋不住了。”
“憋着。”王皓说,“这是规矩。”
七个人重新站位。蒋龙守东角,张驰守西角,史策坐北侧,任全生靠断柱,雷淞然蹲在西南,李治良站在东南,手掌贴地。
王皓立在中央,手里还拿着那支没烧完的香。
星越来越多,月还没出。大地安静得能听见香燃烧的轻微噼啪声。
李治良忽然说:“风……又来了。”
这一回不是呜咽,也不是埙声。是一阵低沉的、绵长的、像呼吸一样的气流,从林子深处缓缓涌来。
王皓闭眼,轻声道:“不是风。”
香火微微晃了一下。
李治良的手掌感到地面有极轻微的震动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走动。
他没说话,只是把手压得更紧。
雷淞然盯着香烟,发现它不再笔直上升,而是开始缓慢旋转,形成一个小漩涡。
张驰摸了下刀柄,又放下。他知道现在不能动刀。
史策把翡翠戒指串成的项链握在手里,嘴唇动了动,没发出声音。
任全生靠在柱子上,轻声说:“老祖宗,孩子们回来了。”
王皓睁开眼,看向南方。
南风持续吹来,香烟旋得更快。
李治良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,很轻,但很清楚。
“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