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淞然冲上斜坡,火棍还在手里攥着,火星子一路噼啪往下掉。他离那三个架机枪的兵不过二十步,对方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他,手指都搭在扳机上了。
他没再往前跑。
他猛地一拐,扑向路边那堆酒坛子。
这地方是个小杂货铺的后巷,早前被砸烂了门板,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排陶坛,都是装米酒的,个头不大,坛壁厚,摔不碎的那种。坛子里的酒早被人喝光了,但内壁还沾着一层黏糊糊的酒渍,混着点油泥,闻着一股馊味。
雷淞然抄起一根断木条就往坛堆里捅,哗啦一声,几个坛子滚了出来。他把火棍狠狠砸进去。
轰!
火舌“腾”地一下蹿起来,像一口锅突然烧开了油。酒液顺着地面流,火就追着往前跑,眨眼工夫燃成一片。浓烟滚滚往上冒,呛得人睁不开眼。
坡顶那三个兵正忙着拧螺丝装三脚架,冷不丁眼前一亮,热浪扑脸,全愣住了。其中一个手一抖,子弹匣掉在地上。另一个往后跳,踩空台阶直接坐地上了。
“着火了!着火了!”有人喊。
没人开枪。
火墙横在坡道中间,把两边隔开。雷淞然站在火这边,拍了拍裤腿上的灰,咧嘴一笑:“尝尝爷爷的‘火酒阵’!”
他声音大得能震下墙皮。
对面一个兵举枪要打,刚抬手就被烟熏得直咳嗽,眯着眼退了两步。另一个想绕过来,可火势往边上蔓延,烧到了一堆破麻袋,噼里啪啦响,火星子乱飞,谁也不敢靠前。
雷淞然趁机转身就跑。
他沿着巷子右侧那条窄缝冲出去,嘴里还喊:“跟上——!”
其实没人能听见。
但他必须喊,得让敌人以为他们不是孤军奋战。
身后枪声零星响了几下,子弹打在墙上,崩出白点。可距离太远,角度又被火挡了,根本瞄不准。有几个兵试图从旁边民房翻墙追,结果刚爬上屋顶就被浓烟呛得直咳,趴着不敢动。
雷淞然一口气冲到巷口拐角,腿一软差点跪下。他扶着墙喘气,低头看自己这条右腿,裤管裂口更大了,血已经渗到小腿肚,黏乎乎贴着皮肤。
他扯了块布条随便缠了两圈,抬头看前面。
一条荒草小路通向林子,黑黢黢的,树影连成一片,看不出深浅。路两边是塌了一半的土墙,墙根长满野蒿,踩上去沙沙响。
他知道不能再停。
他迈步往前走,脚步有点晃,但没慢下来。
走了几步,他忽然回头。
火还在烧。
巷子里人影晃动,有兵在指挥灭火,也有抬担架的,乱成一团。那个机枪组干脆撤了位置,转移到侧面一栋楼上,正往下搬箱子。
雷淞然笑了下,转回身继续走。
他边走边摸口袋,掏出一块干饼,咬了一口。又硬又涩,牙都要硌疼了。他嚼了两下,咽下去,顺手把包装纸揉成团扔进草丛。
远处传来哨声,三短一长,是清乡队集结的信号。
他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。
但他也不打算乖乖等死。
他加快脚步,往林子方向赶。快到边缘时,他停下,蹲下身扒拉了几下地上的枯叶,捡了根差不多长短的树枝,插进腰带里当备用火把。
然后他站起身,拍了拍手。
林子就在眼前,风从里面吹出来,带着股湿土味。
他一脚踏进去,踩断一根枯枝。
咔。
他没回头。
他知道后面的人迟早会追上来。
他也知道这片林子不好走,到处是坑和藤蔓,夜里根本看不清路。但正因为难走,才适合甩掉追兵。
他往前走了几步,忽然听见左边有动静。
像是有人踩断树枝。
他立刻停住,屏住呼吸。
那边静了几秒,又传来一声轻响,像是布料刮过树皮。
雷淞然没动。
他慢慢把手伸向背后,握住那根树枝。
三秒后,他猛地转身,把树枝朝声音来处甩过去!
啪!
树枝打在什么东西上,发出闷响。
接着是一声低骂:“哎哟我操——”
是个男声,本地口音。
雷淞然一愣。
不是敌兵?
他没敢放松,压低声音问:“谁?”
那边没回答,反而窸窸窣窣往后退。
雷淞然追了两步,借着林子外透进来的火光一看——
是个年轻男人,穿着破短打,脸上抹着黑灰,怀里抱着个包袱,正慌张往后缩。
“你他妈谁啊?”雷淞然皱眉,“躲这儿干啥?”
那人哆嗦了一下,结巴说:“我……我是……卖饼的……我藏东西……”
“藏啥?”雷淞然走近一步。
“金……金叶子……我娘留给我的……我不敢回家……”
雷淞然盯着他看了两秒,忽然笑了:“行啊你,胆子不小,这节骨眼还惦记金叶子。”
那人低头不语。
雷淞然懒得管他,转身又要走。
可刚迈一步,他又停下。
他回头看着这人,忽然问:“你刚才看见有没有穿军装的进来?”
那人摇头:“没……我没看见人进来……就听见外面吵……然后你来了……”
雷淞然点头。
至少说明追兵还没进林子。
他松了口气,正要继续走,忽然瞥见这人脚边有个布包,敞着口,露出一角红布。
红布上绣着个字——“刘”。
雷淞然眼神一凝。
刘思维的兵,制服领口都绣这个字。
他蹲下身,一把扯开布包。
里面是件叠好的军装外套,肩章还在,帽子也塞在里面。
他抬头看向这人:“你抢的?”
那人脸色发白:“我……我路过……看见两个兵打架……一个被打晕了……我就……我就顺手拿了……”
雷淞然盯着他,忽然咧嘴一笑:“你小子,比我还赖。”
他站起身,没再追究。
这种时候,谁活下来谁就是道理。
他拍拍这人肩膀:“听着,别往外跑,林子里有暗沟,踩错一步就淹死。待着别动,等天亮再说。”
说完他转身就走。
那人忽然在后面喊:“哥!你……你叫啥名儿?”
雷淞然脚步没停。
他挥了挥手,声音飘在风里:“雷——打不动的那个雷。”
他继续往前走,脚下越来越黑,树冠遮住了最后一点光。
他摸出火柴盒,打开看了一眼,只剩三根。
他合上,塞回口袋。
前方地面开始下陷,脚底变得松软,踩上去有轻微的咯吱声。
他知道这是沼泽区边缘。
不能再用明火。
他放慢脚步,每一步都先试探着踩。
走了十几步,他忽然停住。
前面有光。
不是火光,也不是月光。
是灯笼。
挂在树上的那种老式纸灯笼,红色,上面画着符。
雷淞然皱眉。
谁会在这地方挂灯笼?
他没靠近,而是绕了个大圈,从左侧潜行过去。
快到时,他趴在草丛里,探头一看——
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,摆着一张小木桌。
桌上放着三碗酒,三个酒杯,还有几碟花生、腊肉。
像是有人在这里喝酒。
可周围没人。
雷淞然屏住呼吸,盯着那桌子。
风吹过来,灯笼轻轻晃,桌上的蜡烛火苗一抖,灭了。
三碗酒还在冒热气。
他忽然觉得后脖颈发凉。
这不是正常人该来的地方。
他缓缓后退,准备换个方向走。
可就在这时,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很轻,但确实有人在靠近。
他立刻趴下,一动不动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接着,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,猛地按在他肩上!
雷淞然瞬间暴起,反手就肘击过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