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治良是被一股热浪掀进这间屋子的。
当时他正贴着墙根往林子方向挪,雷淞然那边火墙炸开的动静太大,火光冲天,照得半边天都红了。他本能地一缩脖子,听见远处有人喊“在那儿!”,接着就是枪声、脚步声、骂娘声混成一团。他没敢回头,拔腿就跑,结果慌不择路,一头撞进这栋只剩三面墙的土屋。
门早就没了,窗户也塌了一半,地上全是碎瓦和干草。他喘着气往里看了一眼,确定没人,立刻扑向屋角那张破方桌,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。
桌子底下积了厚厚一层灰,他顾不上,把怀里紧抱的青铜卣死死搂住,像护崽的母鸡似的蜷成一团。他的脸贴着地面,鼻尖蹭到一块冷硬的泥疙瘩,但他不敢动。
外面传来皮靴踩地的声音,越来越近。
三个兵闯了进来,其中一个直接抬脚踹翻了灶台,砖块哗啦散了一地。另一个掀开墙角的草席,嘴里骂着:“妈的,穷得连老鼠都饿跑了。”
第三人走到桌边站住。
李治良屏住呼吸,眼睛死死盯着桌布边缘。那兵弯下腰,似乎在看什么,然后蹲了下来。
他系鞋带。
那只沾满泥的军靴就摆在桌沿下,离李治良的手指不到半尺。他能看见对方脚踝上缠的绑腿,还有鞋钉上挂着的一截草叶。他想缩手,可手指已经僵了,稍微一动就会碰到桌子腿。
他只能咬住嘴唇,心里一遍遍念:保佑保佑,千万别发现我,保佑保佑,别低头……
那人系完鞋带,直起身子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
李治良松了半口气,还没来得及缓,那人忽然又蹲下来,这次是伸手去掏桌底角落。
手指扫过地面,差一点就碰到了李治良的脚尖。
李治良全身一抖,差点叫出声。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,牙齿陷进肉里,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。
那人没摸到东西,嘀咕一句“啥也没有”,终于站起来。
“真他妈晦气,”先头那个兵啐了一口,“清乡三天了,连个值钱玩意儿都没捞着。”
“你指望啥?这破地方能有金条?”另一人冷笑,“上头说抓人,咱们就抓人,搜完了走人。”
三人转身往外走,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李治良还是不敢动。
他听见他们走出院子,在巷口说了几句什么,然后哨声响起,有人应和,像是去别的地方了。
屋里安静下来。
他慢慢抬起头,从桌布缝隙往外看。月光照进屋内,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影子,像谁用炭笔随便画了几道。他咽了口唾沫,喉咙干得发疼,想爬出来,可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,抖得像筛糠。
他试了三次才撑起身子,膝盖一软又坐回地上。
这时候要是再来一个兵,他觉得自己连逃的力气都没有。
他靠着桌腿坐下,把青铜卣放在腿上,双手盖住,像是怕它飞了。这玩意儿是他从窝棚出发时就抱着的,王皓说过不能丢,他说的时候语气平常,可李治良知道这东西重要。
重要到能让一群人追着他们打。
他想起刚才那个兵蹲下的样子,心又提起来。他不是没被人追过,小时候在山沟里偷摘队里的柿子,被看场的老头拿着竹竿撵了半座山。可那时候顶多挨顿打,现在不一样,现在是真会死人的。
他又缩了缩身子,把背紧紧贴住桌腿。
屋外传来狗吠,一声接一声,听着像是从镇子深处传来的。接着是哨声回应,节奏很乱,不像正规巡逻。他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罢休,雷淞然那一把火虽然烧退了正面追兵,但也等于告诉所有人——目标就在这一片。
他不能再待下去。
可他现在这个状态,走出去怕是走不出五十步就得瘫在路上。
他试着活动脚趾,总算有点知觉。他又深吸几口气,强迫自己站起来。刚起身,腿一软,扶住了桌子才没倒。
桌子晃了一下,发出吱呀声。
他吓了一跳,立刻僵住。
几秒后,确认没人回来,他才继续挪动。
他走到门口,探头往外看。巷子空荡荡的,月光照在地上,像铺了层白霜。远处有火光闪动,应该是还在灭火。他记得雷淞然最后是在林子边上遇到那个卖饼的,说不定他们还能碰上。
但他不敢去找。
他现在一个人,没有帮手,连大声喘气都不敢。他得先活到天亮。
他贴着墙往外走,每一步都先试探着踩。走到巷口拐角,他停下,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土屋。
破桌子还在原地,桌布垂着一角,像谁随手扔下的抹布。
他转身进了另一条小巷。
走了没几步,他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。
不是脚步声,也不是说话,而是一种很轻的摩擦声,像是布料刮过石头。
他立刻停下,靠墙站住。
那边静了几秒,声音又来了,这次更近。
他慢慢把手伸向背后,想摸点什么东西防身,可身上啥也没有。他只能攥紧拳头,盯着声音来的方向。
三秒后,他猛地转身,抬手就要喊——
却看见一个黑影站在五步开外。
那人穿着短打,怀里抱着包袱,脸上抹着灰,眼神惊恐。
李治良愣住。
这人他认识。
是刚才那个卖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