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驰的后背紧贴着断墙，碎砖渣子扎进靠旗的布料里，有点疼。他没管。耳朵还在嗡，雷淞然那一下炸得太猛，火光冲天，声音像炸在脑门上。他听见自己心跳，咚咚咚，跟打鼓似的。
巷子里静了几秒，接着就是骂声和脚步声从两边包抄过来。
他知道麻烦来了。
三个兵从东头冒出来，端着枪，其中一个手里拎着粗铁链，哗啦一甩，缠住了巷口那扇破木门。另一个拿门闩从外面卡死，还用脚踹了两下，确认结实了。
“就剩你一个了。”拿枪的兵咧嘴一笑，“刚才那火是你兄弟放的吧？人呢？烧死了？”
张驰没答话。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刀。
青龙偃月刀，一百零八斤，蓝布裹着刀身，刀柄被手心的汗浸得有点滑。他松了松肩，把刀从背后卸下来，往地上一顿。刀尖戳进土里，发出闷响。
对面三人立刻绷紧。
“你还真敢拿刀？”先前说话的兵往后退了半步，“这年头谁还耍大刀？当自己关公啊？”
张驰抬眼，左脸那道疤在残月下泛着暗色。他嘴角动了动：“我关公不关公不知道，但我知道——”他双手握柄，猛地一抽，刀身离地三尺，“你这链子，挡不住我。”
“操！他真要砍！”有人喊。
张驰已经动了。
他往前跨一大步，腰身拧转，刀从右肩斜劈而下。空气被撕开的声音很响，像是布被扯烂。刀锋正中锁链连接处。
铛！
火星炸了一地。
铁链从中断裂，半截飞出去，砸在墙上叮当乱响。剩下的那截还在门上晃，像条死蛇。
三个兵全愣住。
没人开枪。
张驰甩了甩手腕，刀尖垂地。他喘了口气，肩头微微起伏。“张某的刀，可不是吃素的。”他说完，迈步往前走。
前面那个拿枪的终于反应过来，举枪瞄准：“站住！再走老子开枪了！”
张驰停下，抬头看他。
那人手有点抖。
“你开啊。”张驰说，“我倒想看看，是你的子弹快，还是我的刀快。”
对方没动。
后面两个也慌了，一个转身就想跑，结果脚下一绊，差点摔个狗啃泥。
张驰没追。他只是往前走，一步，一步，踩得稳。刀拖在地上，划出浅沟。
三个兵节节后退，阵型散了。原本堵在巷口的阵势，现在歪七扭八，谁也不敢上前。
张驰走到断链前，抬脚一踢，残骸飞出老远。他看都没看那三人，直接跨过去，走向巷子深处。
风从西边吹来，带着点灰烬味。他的靠旗被吹得鼓起来，酒葫芦轻轻晃了一下。
巷子越来越窄，两边墙高得看不见顶。他走得很慢，但没停。
他知道雷淞然那一炸不是白炸的。火光一起，所有人都乱了阵脚。这种时候，谁先稳住，谁就能活命。他不能等别人来找他，他得去找他们。
刀还在手里。
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戏班练功，师父让他挥刀一千次。第一百次的时候手就麻了，第二百次开始吐酸水。但他还得挥。师父说：“刀法不是练出来的，是熬出来的。”
他现在就是在熬。
肩膀酸，手腕疼，腿也有点软。可他知道不能停。一停，气势就没了。气势没了，刀就不灵了。
他拐过一个弯，看见前面又有影子晃动。
又来了四个兵，排成一列，端着枪，中间那个拿着手电筒，光柱直直照在他脸上。
“别动！把手里的刀放下！”那人喊。
张驰眯了下眼，适应光线。他没放下刀，反而双手重新握紧。
“你们刘连长是不是脑子有病？”他忽然开口，“抓我们抓了三天，饭不吃觉不睡，就为了几个穷小子？”
对面没人答话。
“告诉他，下次派点能打的来。”张驰冷笑，“别净派些吓尿裤子的货色。”
“你他妈找死！”中间那人吼了一声，手电一偏，枪口抬起。
张驰动了。
他没有冲，而是侧身一闪，躲过第一发子弹。枪声炸响，墙上溅起尘土。他借着烟尘往前扑，刀横扫而出。
咔！
枪管被齐刷刷斩断，飞出去半截。拿枪的兵傻了，看着手里只剩把手的家伙，愣在原地。
旁边两个急忙开枪。
张驰已经扑到近前。他矮身一滚，刀背撞在一人膝盖上，那人惨叫跪地。第二个刚要举枪，张驰左手一扬，酒葫芦砸他脸上，砰一声，烈酒泼了满头。
那人本能抹脸，张驰右手刀柄撞他下巴，直接打晕。
最后一个转身就跑。
张驰没追。他站在原地，喘着气，刀尖再次垂地。地上躺着三个，一个捂膝盖，一个满脸酒，一个不动了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。虎口裂了，渗出血，顺着刀柄往下滴。一滴，两滴，落在土里，洇开黑点。
他没擦。
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，不止一队。他听得出来，是皮靴，节奏乱，应该是临时拼凑的人马。
他把刀扛回肩上，继续往前走。
巷子尽头有光，不是月光，是火把的光。还有人声，嘈杂，像是在指挥调度。
他知道那里是出口。
也是下一个关卡。
他走得很稳，每一步都踩实。靠旗上的四面小旗被风吹得啪啪响，像在给他打拍子。
他摸了下腰间的另一个酒葫芦。这个装的是药膏，母亲熬的，治外伤。他没打算现在用。
疼的时候，才能记得住。
他记得父亲死那天，也是这样的夜。有人拿枪指着娘，说再不交出绿营腰牌就开枪。他爹冲出去拦，被人一刀砍倒。他躲在柴堆后面，看着血从爹脖子底下漫出来，一寸一寸，盖住了腰牌上的字。
他当时就想，要是有把够快的刀就好了。
现在他有了。
他走出巷子，眼前是一片空地。几根木桩立着，像是以前拴马用的。对面五六个兵围在一起，中间站着个穿军装的，应该是个班长之类的角色。
那人看见他，愣了一下，然后大声喊：“围住他！别让他跑了！”
兵们开始散开。
张驰站在空地边缘，刀横在胸前。他没说话，只是盯着他们。
风停了一下。
然后他笑了。
“来啊。”他说，“我看你们怎么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