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皓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,眼镜已经碎了半边。他没管,随手抹了把脸,血混着灰擦了一手。洛阳铲还在三步外躺着,他扑过去抓回来,指节发白。
张驰那边正硬扛宫本的刀。左臂那道口子还在流血,但他没停。青龙偃月刀抡得虎虎生风,可动作明显慢了。刚才那一轮对拼耗得太多,虎口裂开的地方现在全是湿的,不知道是汗还是血。
宫本太郎站在两人中间,呼吸依旧稳。他右脚微微前探,刀横在身侧,眼神扫过来扫过去,像在挑先杀哪个。
王皓把铲子往地上一杵,咳了一声:“你不是要速战速决吗?怎么不冲了?”
宫本没答话。他动了。
这次不是直上,而是贴地滑步,快得只剩影子。目标是张驰。刀光一闪,直取咽喉。
张驰抬刀挡,铛的一声震得手臂发麻。他刚想反劈,宫本已经撤步后跳,转身又是一记横斩,逼得王皓侧身闪避。
这人太滑。打近了抓不住,打远了他又突进来。两人根本连不到一块儿,更别说配合。
王皓喘了口气,忽然把铲子狠狠砸向地面。土石炸开,烟尘腾起,迷了宫本视线。
“张驰!”他吼。
张驰立刻明白。他深吸一口气,把刀抡成一个圈,横扫而出。风声压过尘土,逼得宫本落地格挡。
刀撞在一起,火星四溅。
就是这一瞬。王皓冲上去,舍身往前扑,用铲背猛击宫本持刀的手腕。宫本反应极快,扭身要躲,但慢了半拍。
铲子砸实了。
他手一抖,刀势偏了方向。张驰抓住机会,一脚蹬地跃进,全身力气灌进右臂,一刀斜劈而下。
刀锋砍进左肩,深得能见骨。
宫本闷哼一声,踉跄后退两步。他低头看了眼伤口,血顺着胳膊往下滴,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点。
他抬头看张驰,眼神变了。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杀意,而是真正的怒火。牙咬得咯咯响,手指紧紧攥住刀柄,指节泛白。
“龟儿子咧。”王皓往后退了半步,扶了扶碎掉的眼镜,“总算打中了。”
张驰拄着刀喘气,腿有点抖。但他没倒,也没松手。他知道这时候只要低头换口气,对方就会扑上来。
宫本没再冲。
他站着不动,胸口起伏变大。血越流越多,染黑了半边袖子。他右手抬了抬刀,似乎还想打。
王皓和张驰并肩站定,一人拿铲,一人握刀,都盯着他。
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
宫本终于动了。不是进攻,而是后撤。一步,两步,退到墙根下。他抬头看了眼矮墙,猛地翻身跃起,动作虽不如先前利索,但还是上了墙头。
他在墙沿站了一秒。风吹着他破掉的夜行衣,血顺着指尖滴落。
然后他转身,跳下墙,消失在另一侧的黑暗里。
没人追。
王皓撑着铲子,膝盖一软差点跪下。他骂了句,硬挺住。抬头看张驰:“你还行不行?”
张驰吐了口带血的唾沫:“死不了。”
“那就行。”王皓弯腰捡起半截断掉的镜片,扔了,“老子书读得多,打架不行。可今天也干翻一个忍者,值了。”
张驰咧嘴一笑,随即皱眉:“别贫。他还会回来。”
“知道。”王皓看向宫本消失的方向,“这种人,挨了打肯定咽不下这口气。”
“那就等他来。”张驰把刀扛回肩上,“再来一次,我照劈不误。”
两人站着没动。现场全是打斗留下的痕迹。地上有刀痕,墙上钉着几枚铁片,碎石混着血迹散落各处。空气中还有烟尘味,混着铁锈一样的腥气。
王皓忽然说:“你刚才那一刀,再偏两寸就砍脖子上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张驰说,“我是故意的。”
“哦?”
“杀了他容易,可他要是死了,佐藤只会派更强的来。”张驰活动了下手腕,“留他一条命,让他回去疼几天,比什么都强。”
王皓笑了:“你小子,看着莽,心里门儿清啊。”
“蒋龙教的。”张驰说,“戏班跑江湖的,都知道什么时候该下死手,什么时候该留活口。”
王皓点头,刚想说话,忽然耳朵一动。
“嘘。”
张驰也听到了。
远处传来脚步声。不快,但很稳。一步一步,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声。
两人立刻警觉。王皓把铲子横在身前,张驰握紧刀柄,转头看向声音来处。
拐角处走出一个人影。
是个女人。戴墨镜,穿中山装,左手小指上戴着翡翠戒指。她走得很慢,像是知道这边有人。
王皓眉头一皱:“史策?你怎么来了?”
史策没答。她走到离两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,摘下墨镜。眼睛有点红,像是刚哭过。
“你们打完了?”她问。
“刚完。”王皓说,“宫本跑了,受了伤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史策说,“我看见他翻墙的。”
张驰看了看她,又看看王皓:“那你干嘛还往这儿走?这不是找麻烦?”
史策没理他。她看向王皓:“你眼镜坏了。”
“嗯。”
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,递过去:“擦擦脸上的血。”
王皓愣了一下,接过布。布是干净的,带着一点皂角味。
他一边擦一边说:“你怎么不待在安全地方?这儿刚打完架,说不定还有埋伏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史策重新戴上墨镜,“可我不能一直躲着。你们在前面拼命,我在后面藏头露尾,算什么?”
“算活着。”张驰说,“我们打是为了让你活下来,不是为了让你送死。”
史策冷笑:“你们男人总觉得自己能护住所有人。可谁来护你们?”
王皓擦完脸,把布叠好塞进口袋:“没人护。咱们都是泥人,过河还得抱团。”
史策盯着他看了几秒,忽然说:“佐藤不会就这么算了。”
“当然。”王皓点头,“他那种人,输了只会更疯。”
“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?”
“还能怎么办?”张驰扛起刀,“等他来呗。来一个砍一个,来两个砍一双。”
史策摇头:“你们太小看他们了。佐藤有枪有人有钱,背后还有日本领事馆撑腰。你们靠一把铲子、一把刀,撑不了多久。”
“撑一天是一天。”王皓说,“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赢。我们只是不想让他们赢。”
史策沉默了几秒。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,递给王皓。
“拿着。”
王皓接过来一看,是张地图。画得很细,标着几条小路和暗渠位置。
“哪来的?”
“我自己画的。”史策说,“安化镇地下有排水系统,通向祠堂后洼地。比走明路安全。”
王皓皱眉:“你早就有这图?为什么不早说?”
“因为我不确定你们能不能信我。”史策声音低了,“以前我骗过你,抢过你的东西,还用算盘砸过你脑袋。你说,我能指望你信我吗?”
王皓看着她,没说话。
张驰插嘴:“你现在给了,就是信了。别的废话少说。”
史策看了他一眼,嘴角动了动,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。
王皓把地图折好,放进怀里:“谢了。”
“别谢我。”史策后退一步,“我只是不想看着你们死在这儿。”
她转身要走。
王皓叫住她:“你去哪儿?”
“回鬼市。”她说,“还有消息要打听。”
“小心点。”
“放心。”她摆摆手,“我算命的,最会看人脸色。谁想动手,我早知道了。”
她走了几步,忽然停下。
“对了。”她回头,“宫本那家伙,怕雷。”
王皓一怔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怕雷。”史策重复,“刚才打的时候,天上滚过一道闷雷,他动作顿了一下。虽然只有一瞬,但我看到了。”
张驰眉毛一扬:“真?”
“千真万确。”史策说,“下次打,挑下雨天。”
她说完,转身离开。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王皓站在原地,摸了摸怀里的地图,又摸了摸那块布。
张驰看他:“想什么呢?”
“没。”王皓抬头看天,“我在想,下次打架,能不能借场大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