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淞然在水里翻了个身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头朝上还是脚朝下,只觉得耳朵里灌满了水声,轰隆隆的像有千军万马从脑子里踩过去。嘴里全是泥腥味,呛得喉咙发痒,可他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。双手胡乱划着,抓到的只有水流,滑得根本使不上劲。
他想喊人,但一张嘴就被河水灌满。
这回真要完了。
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,不是怕,是累。全身骨头都散了架,手指僵硬得不像自己的,腿也蹬不动了。他感觉自己正在往下沉,越沉越深,头顶那点光也越来越远。
就在这时候,右手突然碰到个硬东西。
粗糙,带刺,像是树皮。
他本能地一把抓住,死死攥住不放。那东西浮着,居然把他往上托了一下。他借着这股力猛地蹬腿,身子一扭,终于把头抬出了水面。
一大口空气灌进肺里。
他咳得撕心裂肺,眼泪鼻涕全流出来,可他还在笑。
“哈……哈哈……我操,我还活着。”
他趴在那根木头上,大口喘气。木头不算宽,勉强能托住他半个身子,另一半还泡在水里。他两条腿在水里晃着,鞋早就没了,袜子也被磨破,脚趾冻得发白。
他低头看手里的木头,半截老松木,边角都被水泡烂了,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芯。也不知道从哪漂来的,可能是山上冲下来的,也可能是哪个倒霉蛋丢的。
管他呢,现在这是他的命。
他用胳膊肘撑住木头,慢慢把身子往上挪了点,终于坐稳了。一只手紧紧抠住木节,另一只手抹了把脸,把眼睛上的水擦干净。
“爷爷我命不该绝啊。”他咧嘴一笑,牙齿都在打颤,“早说我不该死在山沟里,更不该死在这条破河里。”
他拍了拍木头,像在夸一个老朋友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小木?老木?木哥?行,木哥,咱俩今天算认识了,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,谁动你我跟谁急。”
他说完又咳了几声,吐出一口带泥的水。肚子疼得厉害,可能是刚才呛得太狠,也可能是饿的。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东西了,只记得落水前抱着一块干粮,后来被水冲走了。
可惜了。
不过现在能喘气就不错了。
他抬头看四周,河道弯弯曲曲,两边都是黑乎乎的岩壁,顶上裂开一道缝,漏下点天光。水面泛着灰绿色,漂着不少碎木和杂物,有的还在打着转。
他这条“船”正顺着水流往前漂,速度不快,但也没法停。他试过用手划水往岸边靠,结果刚动两下就差点翻下去。算了,随它去吧,至少现在不会沉。
他往后靠了靠,背贴着湿漉漉的木头,冷得直哆嗦。衣服全湿透了,贴在身上像裹了层冰布,风一吹就起鸡皮疙瘩。他把双手夹在腋下取暖,可手指还是僵的,指甲发紫。
“这鬼地方,比我们村后山的雪窝子还冷。”他嘟囔着,“早知道带件厚的,哪怕多穿条裤子也好。”
他想起出发那天,李治良非让他把唯一一条好裤子带上,说万一见着王皓能体面点。他当时嫌重,直接塞回包袱底,说“咱是去挖宝又不是相亲”。
现在想想,有点后悔。
但他马上又笑了。
“不过话说回来,我要真穿那条裤子下水,现在估计已经沉底了。裤腿灌水,沉得比铅块还快。这么一想,我不但命大,还挺会挑衣服。”
他越说越起劲,仿佛真有人在听。
“你说是不是,木哥?咱们这种人,天生就有主角光环。别人掉河里淹死,我掉河里还能捡个木筏。别人饿三天晕倒,我能扛五天还顺走敌人的干粮。别人看见军阀绕着走,我敢上去抢枪——虽然最后被打飞了。”
他顿了顿,喘了口气。
“所以你看,老天爷对我不错。它让我穷,让我苦,让我从小吃野菜啃树皮,但它没让我死。为什么?因为它知道我还有事没干完。”
他抬起手,指着前方。
“那匣子还在李治良手里,对吧?我没丢,他就不会丢。王皓肯定也在找出口,蒋龙那小子就算不会水也敢跳下来捞人。张驰那大刀要是砍不到敌人,迟早得劈开这河面。”
他咧嘴一笑。
“所以我不能死。我要是死了,谁给他们讲笑话?谁在逃命的时候还能扯两句荤段子?谁能在挨揍时还能笑着说‘再来一下,这次我数着呢’?”
他拍了拍木头。
“所以说,木哥,咱俩搭档,前途无量。”
他说话时,身子随着水流轻轻晃。木头偶尔撞到水下的石头,震得他手臂发麻。他不敢松手,指节都抠红了。他知道这玩意儿看着结实,其实也就撑得住一个他,再多加十斤可能就散架。
但他不怕。
他就是有种感觉——只要他还能说话,就说明还没到头。
他抬头看前面,河道似乎窄了些,水流也慢了点。右边隐约能看到一片礁石,像一群蹲着的黑影。左边是陡坡,长着些湿滑的青苔,爬上去估计得摔三次。
他估摸着再漂一段就能靠岸,或者至少能找个浅的地方蹚过去。
“等上了岸,第一件事是烤火。”他说,“第二件事是找吃的。第三件事……第三件事得先看看李治良在不在。那傻子要是还抱着匣子不撒手,我非骂他一顿不可。”
他想象着李治良浑身湿透、嘴唇发青的样子,忍不住笑出声。
“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我死了?会不会一边哭一边念叨‘雷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’?哎哟我的哥,你要真哭了我可受不了,我宁可再被水冲一遍。”
他正说着,木头突然一斜。
他身子一晃,赶紧伸手去抓,差点栽进水里。原来是撞到了一块半露水面的石头。他稳住后骂了一句,用力推开石头,让木头重新回到主航道。
“别挡道啊大哥,我这是合法漂流,你拦我算袭警。”
他喘了口气,重新坐好。
前面的礁石越来越近,水声也变了,不再是那种平缓的哗哗声,而是带着点咕咚咕咚的闷响。
他眯眼看了看。
好像有个人影。
坐在一块大石头上,低着头,一身湿衣服贴在身上。
他心头一跳。
“李治良?”
他张嘴想喊,可嗓子太哑,只发出一声沙哑的“咳”。他清了清喉咙,准备再喊一次。
那人却突然抬起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