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水还在脚边打转。
王皓盯着水面那块浮起又沉下的石头,手指慢慢收紧。他的掌心还带着史策的温度,但没时间回头了。他左肩一动,旧伤像锈刀在骨头上刮,整个人晃了一下,还是撑住了。
他看见对岸树影里有东西在动。
不是风。
是人踩断枯枝的声音,一下接一下,不快,但很稳。
王皓立刻松开史策的手,左手撑地站了起来。他膝盖刚直,就听见右边传来脚步声。三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,穿黑衣,绑腿,腰间挂着短刀,动作整齐得像一把尺子量过。
后面那人穿着和服,手里拿着折扇,慢悠悠地跟在最后。
王皓认得他。
佐藤一郎。
就是这个人在燕大门口烧了他的讲义,说“中国没有真正的考古学”;就是这个人派红袖来勾引他,结果被史策用算盘砸掉两颗门牙;就是这个人,在讲堂外笑着对他说:“你们这些守坟的人,早晚会被时代埋进土里。”
现在他又来了。
王皓把湿透的外衫甩向身后,正好盖住史策半个身子。他没说话,也没回头看,直接冲向浅滩。水没到小腿,冷得像铁链缠上来。他一脚踩进急流,几步冲到李治良面前。
李治良还抱着青铜卣,蹲在礁石后头,脸发白,嘴唇抖。
“给我。”王皓伸手。
李治良愣了一下,下意识抱得更紧。
“给我!”王皓声音压低,但很狠,“你现在不给,等会谁都保不住它!”
李治良这才松手。
王皓一把夺过卣器,塞进贴胸的内袋,布料吸水变重,压在他胸口。他右手摸到腰间的瑞士军刀,拔出来,刀身短,刃口有点卷,但他握得很紧。
他站在齐膝深的水里,双臂张开,挡在队伍前面。
“都别动。”他说,“往高处退,别出声。”
没人动。
他知道他们不想丢下他。
可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。
佐藤已经走到岸边,站定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泥的鞋尖,轻轻摇了摇折扇,嘴角往上一扯。
“王先生。”他开口,天津话夹着日本腔,“你总是这样,把自己当盾牌。有意思吗?”
王皓没答。
他盯着佐藤身后的四个黑衣人。这些人他见过——火洞箭阵里被打散的忍者小队,宫本太郎带的残部。现在宫本不在,但他们还在。
说明佐藤根本没打算撤。
“你们抢不走。”王皓说。
“我们已经抢了八百年。”佐藤往前迈了一步,“明朝的瓷器,唐朝的字画,宋朝的铜鼎……你们丢了太多东西。现在轮到楚国的宝贝了。”
“这不是你的。”王皓声音哑了,“这是中国的。”
“文化没有国界。”佐藤笑,“强者才有资格继承。”
王皓呸了一声,吐出口里的泥水。
“那你来拿啊。”
话音落,左边一个黑衣人突然跃起,踩着水面向他扑来,手按在腰间短刀上。
王皓不动。
等那人落地瞬间,他猛地侧身,左肩撞过去,正中对方肋下。水流阻力让那人动作一滞,王皓借力一掀,对方直接摔进水里,溅起大片水花。
第二个从右边包抄,王皓转身就退,连退三步,背靠一块半没水中的巨石,站住了。
他喘着气,刀横在胸前。
佐藤没动,只是抬手示意。
剩下三人不再分散,呈半弧形围上来,脚步放慢,但越来越近。
王皓知道他们想耗他。
他体力早就见底,右肩疼得抬不起来,左手也在抖。刚才那一撞用了老本,现在胸口像被人捶过。但他不能退。
身后是史策,是李治良,是雷淞然,是蒋龙他们还没爬上去的岩台。
他要是倒了,谁来拦?
“你们。”佐藤又开口,声音不高,但每个字都听得清,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。”
王皓抬头看他。
“你说这话,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。”
佐藤冷笑。
“我给你机会。”他说,“把卣交出来,我可以让你活着离开。”
“我不信你能让我死。”王皓咧嘴,“你要是真有这本事,十年前就不会烧我讲义了。”
佐藤眼神变了。
他慢慢合上折扇,往前走了两步。
“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烧汉学笔记?”他说,“因为他看清了。你们的文字、你们的历史、你们的文化,早就烂透了。我们来,是拯救,不是掠夺。”
“拯救个屁。”王皓打断他,“你爹烧书,你偷墓,你们一家子就是贼!”
佐藤沉默一秒,然后挥手。
三个黑衣人同时出手。
一个扑前,两个绕后,手里剑在空中划出银光。
王皓矮身躲过第一枚,第二枚擦着他耳朵飞过,钉进身后的石头。他来不及拔刀格挡,直接踹翻扑来的那个,顺势滚进水里,借水流滑出两米。
他刚要起身,脚下一滑,差点跪倒。
体力到极限了。
他扶着石头站起来,刀尖点地,呼吸越来越粗。
佐藤站在岸上,像看一场戏。
“你撑不了多久。”他说,“你一个人,护不住所有人。”
王皓抹了把脸上的水,抬头。
“我不需要护所有人。”他说,“我只要护住这一件。”
他拍了拍胸口,那里鼓着一块。
“它在我身上,你就别想拿走。”
佐藤眯眼。
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?”他说,“你想拖时间,等其他人上来,对吧?可惜——”
他话没说完,王皓突然弯腰,掬起一捧河水泼在脸上。
冷水刺激让他脑子一醒。
他摘下眼镜,镜片全是雾,拿袖子胡乱擦了两下,重新戴上。视线模糊,但他还能看见佐藤的脸。
他举起军刀,指向对方。
“你爹烧笔记,你抢文物。”他说,“你们永远不懂什么叫宁死不辱。”
佐藤脸色沉下来。
他抬手,准备下令强攻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声鸟叫。
不是本地的鸟。
残部几个人微微骚动,有人回头。
王皓没动。
他知道那是蒋龙常用的暗号。
说明他们快到了。
但不能指望他们。
他必须站在这里,一分钟,两分钟,哪怕只剩一口气。
他把刀换到左手,右手按在胸口的青铜卣上。
湿衣服贴着皮肤,凉得刺骨。
可他知道,里面的东西还热着。
那是李治良和雷淞然一路抱着逃出来的,是他们用命换的。
他不能丢。
佐藤看着他,忽然笑了。
“王先生。”他说,“你真是个疯子。”
王皓也笑。
“你才知道?”
佐藤抬手,残部再次上前一步。
王皓站直身体,双脚分开,刀横在身前。
水还在流。
他的影子在河面上晃,像一根插进泥里的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