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还在跑。轮子碾着泥水和碎石,车身一歪一晃,像是随时要散架。风从车斗四面灌进来,吹得人睁不开眼。李治良刚才那阵念经的动静没人提,谁也没说话,连雷淞然都闭了嘴。王皓靠在车板上,头一点一点,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装的。
史策坐在车尾,眼睛原本闭着。她不是在休息,是在听。
远处有声音。不是风声,也不是树枝刮车的声音。是一种低沉的、持续的轰鸣,像野兽在喉咙里喘气,越来越近。
她眼皮掀开一条缝,没动脑袋,只用眼角往后扫了一眼。黑夜里,一道光柱切开树影,由远及近,贴着山坡爬上来。摩托车。
她认得那辆车。也认得骑车的人。
宫本太郎又来了。
上次在火洞墓里,这人被蒋龙一脚踹进塌方的坑道,半边身子埋在土里,愣是爬了出来,还追了他们三里地。这次他不带人,单枪匹马,显然是冲着雪耻来的。
史策没出声。她把墨镜往下压了压,右手慢慢滑到手腕上。那串红绳缠着的黄铜算盘一直戴在这儿,风吹日晒也没摘过。她手指一勾,把算盘解了下来。
算珠哗啦响了一下。
她低头看了眼算盘。七档,每档两珠,下四上二,铜条磨得发亮。这不是普通的算盘,是她爹当年从古玩市淘来的老物件,重,结实,边缘还有点毛刺。拿来砸人,比砖头好使。
她抬手摸了摸算盘框,估算距离。摩托还在后面,但速度很快,已经进了射程范围。她不能等他靠近再动手,那时候车速太快,算盘飞出去会偏。
她得在最合适的时机出手。
她盯着后视的光柱,数着地面的起伏。前面有个小坡,马车冲上去会短暂腾空,落地时必然颠簸。就在那一瞬间,她的目标会出现视线盲区。
她等的就是这个空档。
她深吸一口气,肩膀微微后拉,手臂绷紧。算盘在她手里转了个方向,长边朝前,像一把短斧。
马车冲上坡顶。
车轮离地的一瞬,她猛地起身,侧身旋腰,手臂甩出。
算盘飞了出去。
空中划出一道平直的线,没有花哨的弧度,也没有多余的动作。它就这么直挺挺地撞向摩托前轮和传动轴之间的连接处。
“咔!”
一声闷响,像是铁器砸在铸铁上。算盘没碎,但边角直接嵌进了金属缝隙。摩托前轮猛地一抖,方向失控,车身左右摇摆。宫本太郎反应极快,立刻收油稳把,可算盘卡得太死,传动系统受阻,车头开始打横。
史策没回头。她知道中了。
她站在车尾,迎着风,大声喊:“左前方三丈,树根凸起!”
赶车的人一愣,王皓立刻睁开眼,吼了一声:“勒缰!”
缰绳猛拉,马车一个急转,车轮碾过凸起的树根,整个车身侧倾了一下,刚好挡住了宫本太郎的视线。
就在这时,失控的摩托撞上了路边一块突出的岩角。
“砰!”
前轮直接断裂,车身翻滚着摔向路旁的灌木丛。宫本太郎被甩出去好几米,整个人砸进草堆,滚了两圈才停下。他趴在地上,一只手撑着地,另一只手去摸腰间的忍具袋。
他还想站起来。
史策站在车尾,看着后方的烟尘,嘴角一扬,说了句:“宫本,你这摩托,还不如我的算盘准!”
声音清亮,带着点戏谑,像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。
宫本太郎抬头,看见那辆马车正沿着山路远去,车尾的人影站在那儿,一动不动,像是专门等着看他摔。
他咬牙,从地上爬起来一半,忽然咳了一声,嘴里渗出血丝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又抬头看向史策的方向,声音沙哑地吼:“史策!你逃不掉!佐藤大人已经……”
话没说完,一阵风吹来,卷起地上的枯叶,盖住了他的下半句。
史策没再回应。她转身走回车斗,弯腰捡起一块碎木片,在车板上轻轻敲了两下。这是个暗号,意思是“暂时安全”。
雷淞然探头往后看了一眼,见烟尘四起,地上躺着摩托残骸,忍不住笑出声:“策姐!你这算盘该改名叫‘破魔符’了!专克日本忍者!”
没人接话。李治良睁开眼,望着后方黑影,嘴唇动了动,像是想说什么,最后只低声嘀咕了一句:“菩萨……是不是也听见了?”
王皓看着史策,眼神有点复杂。他没说话,只是伸手拍了拍车板,示意继续赶路。
马车继续往前走。山路更窄了,两边是陡坡,头顶树枝交错,月光漏不下来。车轮碾过一段湿滑的泥地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
史策坐回原位,把红绳重新缠回手腕。算盘没了,她有点不习惯。那东西陪了她三年,算过命,砸过人,还替她挡过一次毒针。现在躺在山沟里,估计是找不回来了。
她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,忽然觉得轻了不少。
风还在吹。车斗里的人陆续闭上眼,有人打起了盹。紧张的气氛松了一点,但没人真正放松。
史策靠在车板上,盯着前方的黑暗。她知道宫本不会这么轻易放弃。就算他今晚爬不起来,明天也会换别的办法追上来。
但她不怕。
她只是个算命的,江湖骗子出身。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,也知道怎么让对手摔得难看。
她刚才那一掷,不是靠运气。她算了风速,算了车距,算了马车腾空的时间,甚至连宫本握把的习惯动作都记在脑子里。
她不是武夫,不用刀剑也能伤人。
她闭上眼,没睡。她在想下一招该怎么走。
马车经过一处弯道,车轮碾过一块翘起的石板,猛地一弹。车斗里的人全都晃了一下。
史策睁开眼。
她看见前方路中央,站着一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