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驰的刀还插在泥里,他跪着没动。手撑在地上,膝盖发软。刚才那一刀耗尽了力气,现在连呼吸都费劲。他抬头看了一眼林子深处,佐藤和那些黑衣人已经不见了,只留下踩断的树枝和散落的弹壳。
雷淞然从石头上跳下来,走到李治良身边。他拍了下表弟肩膀:“嘿,还活着呢?”
李治良没说话,只是把怀里的木匣抱得更紧了些。他的手在抖,不是怕,是累。全身都在抖。
王皓站直身子,环顾一圈。蒋龙靠在树上喘气,史策正把算盘重新缠回手腕。没人喊痛,也没人叫累,但每个人脸上都是灰土和血渍混合的痕迹。
“都检查一下身上。”王皓开口,“有没有伤重的?”
没人应。意思是没有。
雷淞然弯腰捡起自己的短枪,吹了吹枪管里的泥:“总算把这群鬼子打跑了。”他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,可马上又皱眉,“可他们还会回来吧?”
史策走过来,站在王皓旁边。她看了眼雷淞然,声音不高:“他们不是怕你,是去搬救兵。”
空气一下子静了。
王皓低头,慢慢解开外衣内袋,取出那支裹在布中的青铜卣。他没打开,只是用手摸了摸外面的纹路。天快黑了,光线照不到细节,但他知道那上面刻的是什么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文物。”他说,“它是钥匙,也是靶子。”
这话一出,没人接话。
蒋龙从树边站起来,拍拍屁股上的土:“那怎么办?藏起来?还是直接烧了?”
“不能烧。”李治良突然说话,声音有点抖,但很稳,“这是咱们捡来的,也是爹娘托付给咱的命。它要是真有啥大用,那就得护着。”
雷淞然看他一眼:“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?”
“我不是信神信鬼。”李治良低头看着木匣,“我是信……咱们一路走到现在,没丢过东西,也没丢过人。我不想从今天开始破例。”
王皓看着他,没说话。
史策轻轻敲了下算盘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响:“你们想过没有,为什么佐藤非要这个?马旭东也要?连日本人都派了忍者来追?就因为值钱?不可能。这东西能让他们豁出命来抢,说明它比命还重要。”
雷淞然挠头:“可咱也不懂啊,你说它是火种吧,咱点不着;说是地图吧,咱看不懂。”
“它就是火种。”史策盯着王皓手里的布包,“不是用来照明的火,是用来点燃人心的火。谁拿到它,谁就能号令一批人,甚至搅动天下。”
王皓缓缓点头:“所以它不能落在坏人手里。”
“也不能一直攥咱们手里。”雷淞然说,“咱几个,放羊的、唱戏的、赶车的、算卦的,凑一块儿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。官府查我们,军阀抓我们,日本人追我们。咱护得住一时,护不住一世。”
“那你说咋办?”蒋龙问。
“我说……”雷淞然顿了顿,“咱得找个地方,把它藏好。等风头过了,再想办法。”
“等风头过?”史策冷笑,“你以为这是偷了邻居家的鸡,躲几天就完了?这是国宝,是根!他们不会停,也不会忘。今天退了,明天还会来。今年不来,十年后也一定会有人找上门。”
张驰这时候动了。
他一只手扶着刀柄,慢慢把身体撑起来。左肩包扎的地方渗出血,但他没管。他拔起青龙刀,拄在地上,站直了。
“我不走。”他说。
大家都看向他。
“我不是说不逃。”他喘了口气,“我是说,不能一直跑。刚才那一刀,我砍下去的时候就在想——咱要是再这么被人追着打,迟早有一天会倒在路上,连尸首都找不到。我不想那样死。”
蒋龙走过去,站到他旁边:“那你意思是,回头打?”
“不是回头。”张驰摇头,“是换个活法。咱不光要逃,还得学会反咬一口。”
王皓听着,没打断。
雷淞然看看这个,看看那个,最后笑了:“行啊你们,一个个都开始讲大道理了。可问题是,咱拿啥反咬?子弹剩三发,干粮就两块饼,马车坏了轮子,连路都不认识。咱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,还想反击?”
“我知道路。”王皓忽然说。
所有人都安静了。
他看着远处山脊:“往西三十里,有个老鸦岭。那里有座破庙,是我们之前定的落脚点。今晚赶到那儿,休整一夜,明天继续走。”
“然后呢?”雷淞然问,“走一辈子?”
王皓没回答。
史策接过话:“然后看情况。如果追兵太多,我们就分头走。如果还能撑住,就继续带着它往前。总会有个人,能真正明白这东西该怎么用。”
“可咱不明白啊!”雷淞然摊手,“咱连它是干啥的都说不清!”
“我不需要明白。”王皓把青铜卣重新塞进衣服里,“我只知道,我爹为它死了,我娘为它疯了,我老师为它被开除,我朋友为它被打。这么多人付出代价的东西,不能在我手上丢。”
李治良点点头:“我也不明白。但我愿意跟着走。”
蒋龙笑了一声:“俺就是个唱戏的,以前只懂怎么翻跟头不摔跤。现在我也明白了,有些戏,不是演给别人看的,是演给自己看的。我要是今天跑了,以后每晚睡觉都会梦见自己在逃。我不干。”
张驰举起青龙刀,刀尖朝天:“我这把刀,本来只想砍仇人脑袋。现在我知道,它还得护点别的东西。”
史策没说话,只是把手按在算盘上。
雷淞然看着他们,一个一个看过去。最后叹了口气:“你们都疯了。可我……好像也疯了。”
他捡起地上的弹匣,装进怀里:“行吧,那就接着走。不过说好了,下次别让我断后,太吓人。”
王皓转身,望了一眼敌人消失的方向。树林安静,风吹树叶,地上还有几滴未干的血。
“我们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。”他说,“走,进山。”
蒋龙背起包袱,从里面掏出几块硬饼,一人分了一块。雷淞然咬了一口,差点崩牙:“这玩意儿比石头还硬。”
“省着吃。”蒋龙说,“后面还不知道几天才能见饭。”
张驰走在最后,刀扛在肩上。他脚步有点晃,但没让人扶。史策走在王皓旁边,手一直没离开算盘。
李治良抱着木匣,紧跟队伍。他走得很慢,但一步没落下。
天彻底黑了。山风刮起来,吹得衣服贴在身上。一行人沿着猎人踩出的小路往西走,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。
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,王皓突然停下。
前面路上,横着一根断枝。
他蹲下,用手摸了摸地面。泥土松动,有新踩过的痕迹。
“有人来过。”他说。
“敌人?”史策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王皓站起身,“但我们不能再走这条路了。”
“那走哪?”雷淞然问。
王皓没回答。他抬头看了看星星,又看了眼山势。
“换方向。”他说,“往北。”
队伍转向。刚走出几步,李治良突然“哎”了一声。
他弯腰,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。
是一枚手里剑,沾着泥,卡在石缝里。
他递给王皓。
王皓接过,握在手里。金属冰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