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治良的手还在抖。不是因为冷,是因为刚才那枚手里剑。
他把东西递出去的时候,王皓已经蹲在地上翻看地面痕迹了。雷淞然凑过去,借着月光看了一眼:“这玩意儿不是日本人用的吗?怎么掉这儿了?”
没人回答。
王皓没抬头,只用手抹了下泥地上的脚印。三道,深浅不一,往西去了。他站起身,拍了下手:“他们分兵了。”
“谁?”雷淞然问。
“追我们的人。”
史策立刻把手按在算盘上,指节一拨,“哗啦”一声轻响。她盯着北边林子:“那咱们现在是被两拨人盯上了?”
“可能三拨。”王皓说,“佐藤的人、马旭东的兵、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杂鱼。”
蒋龙喘了口气,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:“俺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……还三拨?咱干脆原地躺下让他们挑个先动手得了。”
张驰没说话,只是把青龙刀从肩上取下来,拄在地上。刀尖插进土里三寸,他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。
雷淞然咧嘴笑了:“哥你这话说得对,可咱要是真躺下了,明天报纸上就得写——‘六具无名尸横卧山沟,疑为盗墓贼内讧致死’。”
“那你倒是别笑啊。”李治良低声说,“你一笑我就更怕了。”
王皓看了眼天。北斗七星歪在头顶,勺柄指向北方。他摸出腰间洛阳铲,在地上划了一道线:“刚才咱们往西走,是去老鸦岭。但现在有脚印往西,说明敌人知道那条路。不能去了。”
“那去哪儿?”蒋龙问。
“北。”
“北边啥也没有!”雷淞然摊手,“连个歇脚的破庙都没有,全是野山,老虎都能饿瘦。”
“可北边有传说。”史策忽然开口。
大家都看她。
她摘下墨镜,揉了揉眼窝:“我跑新闻那会儿,听湘西那边的老采药人说过——苗岭深处有个寨子,寨子里供着一样东西,不是金也不是玉,说是能通魂引魄。谁碰了,三天不醒;谁拿了,十里招鬼。”
“你信这个?”雷淞然撇嘴。
“我不信鬼。”史策重新戴上墨镜,“但我信有人愿意为这种话拼命。你看佐藤、马旭东,哪个是冲着发财来的?他们图的从来都不是钱。”
王皓点头:“楚国巫术讲‘魂归有根’,有些器物被认为是连接生死的枢纽。如果真有这么个地方,它可能藏着比地图更重要的东西。”
“比如?”李治良问。
“比如答案。”
雷淞然翻了个白眼:“行吧,你们一个两个说得跟真见过似的。可咱现在连鞋底都快磨穿了,拿什么走三天山路?吃西北风补力气?”
“那就西北风拌雪。”蒋龙站起来,拍了拍裤子,“反正比挨枪子儿强。”
张驰终于动了。他拔起刀,转身面向北边林子,一句话没说,直接迈步往前走。
“哎!你等等!”雷淞然喊。
张驰停下,回头。
“你这是干啥?”
“走路。”
“我知道是走路!可你不说句话就走,我还以为你要单挑整座山呢!”
张驰看了他一眼:“你不走,我就自己走。”
说完继续往前。
雷淞然愣住,随即骂了句:“嘿你这人……”但他还是抬脚跟了上去。
李治良抱着木匣,站在原地没动。王皓走过来:“你还好吗?”
“我怕。”李治良说,“我从昨晚到现在,一直在想会不会死在路上。我想回家,可我没家了。”
王皓没劝他。
他知道劝没用。
“但我不想丢下你们。”李治良低头看着木匣,“表弟总说我胆小,可我知道,我要是跑了,他以后也不会理我了。你们也是。所以我得走。”
他说完,往前走了两步,站到队伍中间。
史策轻轻拨了下算盘。
她没说话,但嘴角动了一下。
王皓走在最前头,洛阳铲扛在肩上。他一边走一边看星位,时不时停下来确认方向。北风刮得人脸疼,衣服贴在身上像冰布。
“你说那个寨子……真能找到?”雷淞然边走边问。
“找不到也得找。”王皓说,“我们现在就像没头的苍蝇。必须找个目标,不然迟早被人一锅端了。”
“可万一那是假的呢?”
“假的也得去。”史策接话,“就算没有魂器,也可能有线索。佐藤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追,马旭东也不会为了一个空盒子发疯。”
“而且……”王皓顿了顿,“我爹当年在荆州挖熊家冢,临走前跟人提过一句——‘凤鸣九嶷,魂归苗岭’。我一直当他是胡话。现在想想,也许不是。”
“九嶷在哪?”蒋龙问。
“湖南南部,挨着广西。”
“那不就是湘西?”
“差不多。”
雷淞然叹了口气:“所以说,咱这是要靠一句二十年前的醉话,走上三百里山路,去找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寨子?”
“对。”王皓说,“有问题?”
雷淞然张了张嘴,最后只吐出两个字:“服了。”
夜越来越深。山路开始往上爬,坡陡得几乎要手脚并用。蒋龙走在前面探路,一脚踩空,整个人往下滑。张驰反应快,伸手一把拽住他后衣领,硬生生把他拉了回来。
“谢了。”蒋龙喘着气。
张驰点点头,没松开手,直到他站稳才放开。
两人对视一眼。
没说话。
但好像什么都说了。
李治良落在后面,脚步越来越慢。雷淞然回头看他:“你咋了?”
“没事。”李治良摇头,“就是……有点喘不上气。”
雷淞然走回去,把包袱从自己肩上卸下来,塞进李治良怀里:“拿着。”
“那你?”
“我轻装上阵。”雷淞然拍拍胸脯,“我身子骨结实,你不行。再说了,你要是倒了,这匣子谁抱?”
李治良没推辞,接过包袱抱紧了。
王皓停下脚步:“前面有个背风处,咱们歇半个时辰。”
“太短了吧?”雷淞然嘀咕,“我刚热起身来。”
“不能再久。”史策说,“敌人能分兵,也能汇合。咱们多停一分钟,风险涨十倍。”
“你倒是清醒。”
“不清醒活不到今天。”
他们在一处岩壁下停下。王皓用铲子清理出一块平地,让李治良坐下。他自己则靠着石头半蹲着,从破皮箱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,就着月光看。
“这图……是你爹画的?”史策问。
“一部分。另一部分是我在燕大图书馆抄的。”
“你能记住这么多?”
“记不住也要记。”
雷淞然凑过去看了一眼:“这上面全是圈圈叉叉,看得我脑仁疼。”
“叉是军阀据点,圈是古墓位置。”
“那你画这红线是干啥?”
“逃命路线。”
雷淞然笑了:“还挺专业。”
“不专业早死了。”
风更大了。远处传来几声狼嚎。蒋龙缩了缩脖子:“这地方真邪性。”
“哪都不邪性。”张驰忽然说,“人心才邪性。”
大家都安静了。
过了会儿,王皓收起地图:“走吧。”
“这就走?”雷淞然抱怨,“我屁股都没坐热。”
“热了也得走。”史策站起来,“你想在这儿等狼请你吃饭?”
“你可闭嘴吧。”
队伍重新出发。这次没人说话,只有脚步踩在碎石上的声音。李治良紧紧抱着木匣,一步不敢落下。
王皓走在最前,铲子开路。
史策紧跟其后,手搭算盘。
雷淞然断后,时不时回头张望。
风吹乱了树叶。
一道黑影从树梢掠过,落在他们刚刚歇息的地方。
那只是一片被吹起的枯叶。
但雷淞然还是停了一下。
他没喊人,也没出声。
只是把手慢慢伸进了怀里,握住了那把只剩三发子弹的短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