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,屋里那股子草堆和汗味混在一起,雷淞然翻了个身,脑袋撞在墙角上。他“哎哟”一声坐起来,伸手摸了摸后脑勺,嘴里嘟囔:“谁把墙往我头上推?”
没人理他。
王皓正蹲在门口,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,上面是李治良昨晚偷偷画下来的纹路。他拿金凤钗的拓片一对,眉头立刻锁紧了。两道弧线几乎一模一样,连拐弯的位置都分毫不差。
“你真看见这个?”王皓抬头问李治良。
李治良缩在角落,手指还插在衣角里,好像怕人抢走那张纸。他点点头:“就在……卖银饰的摊子上。”
“好家伙。”王皓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,“昨儿个长老盯着咱们不放,原来不是瞎看。这寨子早知道我们要来。”
雷淞然一听这话,酒劲顿时醒了大半。他蹭地站起来,鞋都没穿好就往外冲:“那还不快跑?等人家拿绳子绑咱们啊?”
“跑啥?”王皓一把拽住他胳膊,“线索都送到眼前了,这时候跑,跟端着饭碗跳河有啥区别?”
“可咱也不是来找麻烦的!”雷淞然甩手,“我宁可回去啃那块硬饼,也不想跟这种神神叨叨的人打交道。”
史策从外头走进来,墨镜还没摘,听见这话冷笑一声:“你昨天在长桌宴上喝得像个水牛,摔桌子的时候怎么不怕惹麻烦?”
雷淞然脸一红:“那是……那是气氛到了。”
“气氛到了就得收场。”史策走到王皓旁边,低头看了眼那张草图,“银饰上有凤纹,长老昨夜又说你们带了不该带的东西。这两件事凑一块,说明什么?”
“说明他们知道‘魂器’的事。”王皓把纸折好塞进怀里,“而且,他们可能早就等着有人找上门。”
屋外雾气还没散,寨子里静得很,只有几声鸡叫断断续续。三人没再多说,带上李治良,直奔村东头那座竹楼——昨夜那位黑袍长老住的地方。
竹楼门口挂着一串风铃,铜片磨得发亮。王皓刚要敲门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长老站在门后,脸像被风刮过多年的老木头,眼神冷得能冻住人。
“你们来了。”他说。
王皓一愣:“您知道我们会来?”
“不知道。”长老侧身让开,“但我知道你们会问。”
屋里光线暗,地上摆着几个陶罐,墙上挂着些干草和兽骨。王皓没绕弯子,直接掏出那张草图:“我们想知道,后山那个洞,到底是什么地方?”
长老看了一眼图,不动声色:“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?”
“寨子里的摊子。”李治良小声说,“我擦银镯时发现的。”
长老目光扫过他,忽然问:“你怕?”
李治良喉咙动了一下,点头。
“怕是对的。”长老转身走到墙边,拿起一个旧布包,“不怕的人,活不长。”
“我们不是来盗宝的。”王皓往前一步,“我们想找一件东西,它关系到楚地的一处古墓。如果它落在坏人手里,后果比挖坟掘墓严重得多。”
长老冷笑:“你们说得轻巧。多少人打着‘保护’的旗号,干的却是偷抢的勾当?”
“我爹死在墓里。”王皓声音低下来,“他临死前塞给我一本《楚辞》,说有些东西,不能让人糟蹋。我不信命,但我信他。”
屋里安静了几秒。
长老终于开口:“你们想见大祭司?”
“必须见。”王皓说,“他知道的事,比您多。”
长老盯着他看了很久,才缓缓点头:“去吧。他在寨子最上头,石台上的木屋。记住,别提‘宝藏’,别谈‘利益’。他若不开口,你们就滚。”
四人离开竹楼,沿着陡坡往上走。山路窄,一边是崖,一边是林。雷淞然走在最后,时不时回头张望,生怕有人跟上来。
“你别老回头。”史策头也不回地说,“越怕越像贼。”
“我这不是谨慎嘛。”雷淞然嘀咕,“万一人家派人在后头盯梢呢?”
“那就让他们盯。”王皓走在前面,“我们现在不是逃犯,是访客。光明正大上去,反倒没人敢动手。”
山顶平台不大,中央一座木屋孤零零立着,屋顶压着几块青石。门口站着两个苗家汉子,穿着深色短打,腰间别着短刀,见人上来也不说话,只伸手拦住。
“我们来见大祭司。”王皓说。
一人摇头:“不见。”
“我们是从山外来,带着银饰上的纹路。”李治良突然开口,声音发抖,但没停下,“我们在……在别的地方没见过这样的图案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。
其中一个转身进屋通报。片刻后,门开了。里面走出一位老人,白发用黑绳束起,披着靛蓝麻袍,脸上皱纹像刀刻出来的一样。他站在门槛上,目光扫过四人,最后停在李治良脸上。
“你手里有什么?”他问。
李治良一僵。
“他带着证据。”史策往前半步,“昨夜在银饰摊发现的纹路,和我们找的东西一模一样。”
大祭司不说话,只伸出手。
李治良犹豫一下,从怀里掏出那个银镯。老人接过,指尖轻轻划过内圈的弧线。他的动作很慢,像是在读一段看不见的文字。
然后,他抬眼看向王皓:“你们找的是什么?”
“一件器物。”王皓说,“它被称为‘魂器’,与楚地巫文化有关。我们怀疑它和后山古墓相连。”
“魂器……”大祭司低声重复这两个字,眼神忽然变了。他原本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震动,手指微微发颤。
屋里铜铃轻轻晃了一下。
“进来。”他说。
木屋内部比外面看着大,墙上挂满兽皮卷轴和干花标本。大祭司坐在主位,示意他们站在下方。没人敢先开口。
“三日前,我梦见银光坠入寨门。”他终于说话,声音沙哑,“一只金凤从天而落,翅收如环,坠入深潭。醒来后,我在供桌上发现一枚银片,上面有同样的纹。”
王皓心头一震。
“你们身上有命定的气息。”大祭司盯着他,“不是所有外人都能看见那纹路。能看见的,要么是命中注定,要么是灾星降世。”
“我们不想惹事。”李治良小声说,“但我们也不能回头。那东西……要是落到军阀或洋人手里,会出大事。”
大祭司看向他:“你最怕,却最先说出来。有意思。”
“我不是勇敢。”李治良摇头,“我是……怕得睡不着。一闭眼就想到那些人为了抢东西杀人。我不想变成那样。”
屋里安静。
大祭司缓缓起身,走到墙边,取下一块蒙尘的兽皮卷轴。他轻轻展开一角,露出一幅古老图样——一支展翼的金凤,首尾相接,羽纹层层叠叠,正与金凤钗上的图案完全一致。
“这是寨中代代相传的‘守魂图’。”他说,“传说中,唯有持魂器者,才能开启沉埋之地。而开启之人,必遭劫难。”
“我们知道危险。”王皓上前一步,“但我们更知道,有些人已经为它死了。我们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。”
大祭司沉默许久,终于点头:“我可以告诉你们更多。但记住,一旦听进去,就没有回头路。”
“我们没打算回头。”史策说,“从捡到那木匣开始,就没想过回头。”
大祭司看着她,又看看其他人,最后目光落在李治良手上。那手还在抖,却紧紧攥着衣角,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绳子。
“好。”他说,“那我就带你们知晓真相。”
他转身走向屋内深处,脚步缓慢却坚定。木屋角落燃起一盏油灯,火光映在他背影上,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。
王皓快步跟上,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。史策摘下墨镜,随手放在桌上,右手悄悄按住算盘。雷淞然咽了口唾沫,小声嘀咕:“这老头该不会让我们拜祖宗吧?”
没人回答他。
大祭司走到一面墙前,抬起手,指尖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轻轻一按。
墙上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轻响。
一块木板缓缓移开,露出后面一幅完整的壁画——山峦叠嶂,中间一道裂谷,谷底隐约可见一座石门,门上刻着巨大的凤形图腾。
大祭司指着那门,低声说:“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