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声闷响,是苏蘅无意识中,一拳狠狠砸在了身旁木头床上,
她没用任何内力,纯是肉体力量,指骨瞬间泛起红痕。
她胸膛剧烈起伏,脸黑的得吓人,那双总是清澈温和,盛满笑意或专注的眼睛,
此刻却燃烧着两簇骇人的火焰,里面翻涌着震惊、厌恶,以及一种蜜璃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、深沉的、近乎暴戾的怒意。
“阿蘅小姐?!”
蜜璃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她身上爆发的可怕气息吓了一跳,睁大了眼睛,脸上写满了惊愕和担忧。
她认识的阿蘅小姐,永远是温和的、冷静的、带着治愈力量的,即使面对最凶险的病情或最麻烦的伤员,也从未失态,
此刻苏蘅的模样,简直像是被触动了某种最禁忌的逆鳞,瞬间从温暖的医者变成了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。
“他们竟然……,”苏蘅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细微的颤抖,不是害怕,而是极致的愤怒与恶心交织,
“用活人做‘样本’?运输,他们把这当成什么了?牲畜吗?!还是可以随意拆解的机器?!”
她的声音不大,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看向蜜璃,里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,
“蜜璃小姐你不太懂我的恨……,”她最终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,几乎要咬出血来。
蜜璃先是茫然,随即,从苏蘅破碎的话语、剧烈的情感和那双几乎要被怒火灼伤的眼睛里,她似乎明白了什么,
她并非不谙世事,家族经商,走南闯北,对世间的黑暗也有所耳闻。
活体实验……这种只存在于最黑暗恐怖与邪恶,她并非完全不能想象,
只是她从未想过,会离自己如此之近,而且是以“运输”、“样本”这样冰冷机械的方式被提及。
看着苏蘅愤怒,蜜璃的心也狠狠揪了起来,她忽然意识到,
苏蘅的愤怒,或许不仅仅源于眼前的罪恶,还夹杂着某些她无法完全理解的、更沉重的阴影。
“阿蘅小姐……。”
蜜璃上前一步,没有害怕,反而轻轻握住了苏蘅紧握的、指节发白、微微颤抖的拳头,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安抚她,
“我明白,我都明白,这很恶心,很可怕,是不可饶恕的罪恶,”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,绿色的眼眸里也燃起了怒火,
“所以,我们才在这里,不是吗?我们看到了,知道了,就不能任由它发生!”
苏蘅的手在蜜璃温热的掌心下剧烈地颤抖着,过了好几秒,那股暴怒,才渐渐被蜜璃坚定的目光和掌心真实的温度拉回现实,
她闭上眼睛,深深吸了几口气,再睁开时,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,却沉淀下来,化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决绝的寒光。
“……抱歉,蜜璃小姐,吓到你了,”苏蘅的声音恢复了平稳,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冷硬,
她反手握了握蜜璃的手,然后轻轻抽回,活动了一下砸痛的手指,翠绿色的治疗光芒在指尖一闪而逝,红肿迅速消退。
“你说得对,”她抬起眼,望向那扇紧闭的铁门,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,
看到外面那些行走的“红名”,看到那个戴水晶眼镜的“文先生”,看到这艘船可能驶向的、更深的黑暗,
“我们在这里,既然看到了,知道了……,就不能装作不知道!”
她没有说下去,但未尽之意,杀意凛然。
团队频道里,苏蘅那句没有说完、却杀意凛然的话落下后,陷入了一阵短暂的、压抑的沉寂。
他们刚刚经历了与以人为食的恶鬼,长达数百年的血战,见证了无数同伴在守护人类的战斗中死去,才换来了如今勉强算得上太平的世间。
鬼吃人,是源于本能,而人类自己,将同类视为可以随意运输、切割、实验的“活体样本”……,
这种将人彻底物化的残忍,在某种程度上,比恶鬼赤裸的吞噬,更让他们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荒谬。
富冈义勇(团队频道,):等你消息
伊黑小芭内(团队频道,):支援即到。
炭治郎用力握紧了拳,眼神坚定,善逸也不再碎碎念,只是死死盯着地牢入口的方向。
……
船舱内,苏蘅和蜜璃正准备探索,舱门处却传来了开锁的“咔哒”声。
两人瞬间交换眼神,蜜璃身形一闪,已如灵猫般悄无声息地缩回角落阴影里,呼吸收敛,
苏蘅则迅速退到舱室中间,脸上重新挂上了一丝“恰到好处”的惊慌与强作镇定,
双手也背到身后,做出依旧被捆绑的假象,那截断裂的麻绳被她巧妙踢到阴影地方。
铁门被推开,进来的不是普通帮众,而是之前跟随“文先生”的那两名黑衣随从之一,
他表情依旧是那种死水般的平静,目光在舱室内扫了一圈,落在苏蘅身上,毫无波澜地开口:“你,跟我来,文先生要见你。”
单独见她?为什么?
因为她和蜜璃中,她看起来更“文弱”,更像“易掌控”的猎物?还是因为别的?
她没有反抗,只是微微瑟缩了一下,垂下眼睫,顺从地跟着那黑衣随从走出了舱室,
经过门口时,她与阴影中的蜜璃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黑衣随从领着她,在结构复杂、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船舱内穿行,
这艘船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大,走廊宽阔,舱门厚重,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味道始终萦绕不散。
偶尔能听到某个紧闭的舱室内传来模糊的机器嗡鸣,或是极其轻微的,相似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响声,
路上遇到的其他守卫或工作人员,都穿着统一的深色制服,
行动无声,彼此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,整个环境透着一股令人极度不适的感觉。
他们最终来到位于船舱上层、一扇厚重的门前,黑衣随从敲了敲门,里面传来文先生那平缓无波的声音:“进。”
门被推开,这是一个布置得像小型书房或办公室的舱室,靠墙是书架,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,
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摆在正中,文先生就坐在书桌后,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水晶眼镜,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账册。
听到开门声,文先生抬起头,目光落在苏蘅身上,
他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用那种评估货物般的、冰冷的视线,上上下下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,似要将她每一根头发丝都分析透彻。
苏蘅垂手站着,任由他打量,脸上维持着怯懦不安的表情,心跳却平稳如常,
她在等,等对方先出牌。
“听说,”文先生终于开口,声音依旧平稳,却让苏蘅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,
“你在那个灾民营地,把一个已经断了气、浑身青黑的孩子,救了回来。”
不是疑问,是陈述,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,但话里的内容,却让苏蘅瞬间脊背绷紧,
他怎么知道?!
安置点的事,发生在内陆,时间也不久,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传到这个海上势力的头目耳中?
除非……他们在内陆也有眼线,而且消息网极其灵通!
苏蘅没有吭声,只是将头垂得更低,肩膀微微发抖,仿佛被吓到了。
文先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,他放下手中的书本,身体微微前倾,
镜片后的细长眼睛里,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,混合着探究、贪婪,以及一丝……难以形容的热切。
“我很好奇,”他缓缓说道,语调甚至带上了一点堪称“温和”的意味,却更让人毛骨悚然,
“你是如何做到的?让死人复活……这听起来,像是神话,或者……妖术?”
他顿了顿,观察着苏蘅的反应,见她依旧沉默,便继续用一种仿佛闲聊般的口吻说道,
“你们那个‘紫藤花’确实有些本事,能救不少人,也能打听不少事,不过……,”
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、却冰冷无比的弧度,“这世上,能打听事情的,不止你们,你们救人,我们……也对‘救人’很感兴趣,尤其是,救一些……‘特别’的人,或者,用一些‘特别’的方法救人。”
苏蘅的心沉了下去,对方不仅知道安置点的事,似乎对“紫藤花”也有一定了解,
他们的情报能力和对“特殊医术”的关注,远超预估。
就在这时,文先生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,声音压抑,他下意识地用手帕掩了掩口,
虽然动作很快,但苏蘅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,他眉宇间掠过的一丝极淡的疲色与不适。
几乎是本能地,苏蘅看向了文先生,在系统面板的显示下,他竟然从红名,变成了黄名?
可在变成黄名的时候,系统面板上,一下又显示绿名了,就这两三秒的时间,
【目标:文清(?)】
【状态:重度脏器衰竭(晚期)】
【负面效果:蚀骨之痛(持续)】
系统提示,赫然浮现在文先生的头顶,那个减益效果提示【重度脏器衰竭(晚期)】的标识,更加明显。
原来如此!
所有的疑点瞬间串联起来,文先生为什么会对“起死回生”医术非同寻常的关注和热切,
他苍白瘦削的脸色,那看似平静却隐隐透着焦躁的气质,还有这艘船诡异的消毒水味和可能涉及的“活体研究”。
这个看似冰冷无情、执掌一方黑暗势力的“文先生”,他自己,就是一个即将被拖入深渊的重病患者,
他如此急切地寻找“特殊”的医术,甚至不惜与西洋秘密实验室勾结,涉足最黑暗的“活体样本”交易,恐怕根本目的,是为了救他自己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用尽手段、试图从死亡手中抢夺时间的男人,
看着他眼底那隐藏至深,却在此刻被她清晰洞察的恐惧与贪婪,
忽然,极轻、极冷地,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、近乎气音的嗤笑。
“呵。”
这笑声太轻,在安静的舱室里却清晰得刺耳。
文先生咳嗽猛地顿住,他脸上那伪装的平静和探究瞬间消失,细长的眼睛眯起,目光如同冰冷的针,刺向苏蘅:“你笑什么?”
苏蘅缓缓抬起头,这一次,她脸上所有的怯懦、惊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,
那双总是清澈温柔的眼睛,迎上文先生冰冷审视的目光,里面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、近乎悲悯的温和。。
“我笑,”苏蘅开口,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文先生的心上,
“我笑文先生您,费尽心机,找了这么久,绕了这么大一圈,甚至不惜做下那些……人神共愤的勾当,原来,只是想找一个能救你自己命的方法。”
文先生的脸色,在苏蘅话音落下的瞬间,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,
那是一种被戳穿的狼狈,以及更深层恐惧的扭曲,他放在书桌上的手指,猛的蜷缩了一下。
苏蘅仿佛没看到他的变化,继续用那种平静到残酷的语调说道:“脏器衰竭,晚期,蚀骨之痛日夜相伴……很辛苦吧,文先生?看着生命一点点从指缝里流走,无论拥有多少财富、多大的权势,都拦不住的感觉……,是不是让您觉得,自己其实,也只不过是个……”,
她微微偏头,吐字清晰:“……怕死的胆小鬼?”
“你!”文先生猛地站起身,动作牵扯到了病体,令他控制不住地又剧烈咳嗽起来,这次咳得撕心裂肺,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,
他死死用手帕捂住嘴,看向苏蘅的眼神,已然带上了惊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,
她怎么可能知道?
她只是看了一眼!难道她真的……!
苏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咳,眼神里的那一抹温和,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。
咳喘稍平,文先生胸膛起伏,死死盯着苏蘅,之前的从容和伪装彻底破碎,声音因为咳嗽和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扭曲,
“胆小鬼?哈哈……咳咳……这世上,谁不怕死?在死亡面前,谁不是胆小鬼?!你就不怕吗?!”
“我怕,”苏蘅坦然承认,声音依旧平静,
“但我不会因为怕死,就去把别人变成‘样本’,不会用别人的命,来填自己的窟窿。”
她向前走了一小步,明明身形纤细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,“文先生,您找错人了,我的医术,救该救的人,不救……您这样的。”
书桌后的文先生,脸色灰败,眼神阴鸷,像一条被逼到绝境、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猛兽,
而站在他面前的少女,神色平静,目光清澈却冰冷,仿佛早已看透了他所有的虚弱与不堪。
猎人与猎物的角色,在短短几句对话间,悄然调换,
“好,好,好!”文先生连说三个“好”字,笑声嘶哑,混着未平的咳喘,听得人头皮发紧,
他扶着书桌缓缓坐下,脸色依旧灰败,眼神这回彻底的不隐藏了,跟淬了毒似的,死死黏在苏蘅身上。
“我这辈子见多了医生,个个都揣着所谓的‘医者仁心’,骨头硬得很,只救他们认定的好人,”
他咳了两声,指节因用力抓着桌沿而泛白,“可那又怎么样?在生死面前,再硬的骨头,也得被磨软!”
他突然前倾身子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赤裸裸的威胁:“苏小姐,你以为我抓你来,真就就在乎你的想法,告诉你,这艘船舱底下,现在还关着六百号人,老的少的,男的女的,都是我从各地请来的。”
“你让我这蚀骨的痛少一分,我就放十个人走,你要是能治好我,不光放你安然离开,这六百号人也能全活着下船。”
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,“可要是你执意不救……那也没关系,这艘船会一直开到深海,然后,我会亲手打开船底的闸门。”
“你们医生不是总说,医者父母心,见死不救枉为医吗?”他盯着苏蘅骤然绷紧的脸,一字一句地逼问,
“那我倒要看看,苏小姐你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六百条人命,因为你一个‘不救’的决定,跟着这艘船一起沉进海底,喂了鱼虾。”
话说完,他靠回椅背,剧烈地喘着气,却依旧死死盯着苏蘅,等着看她脸上的平静彻底碎裂,
他不信,这世上真有能眼睁睁看着六百人生死而无动于衷的医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