箭矢破空的刹那,沈令仪抬手一挥。
铜铃两响,全军止步。第三声未落,已有三支羽箭钉入前排木盾,尾羽颤动不止,发出细微嗡鸣,仿佛仍在空中颤抖着挣扎。校场东侧传来闷哼,一名江湖义士肩头中箭,箭镞穿透布袍扎进皮肉,鲜血瞬间洇开。他踉跄跪地,咬牙不语,右手仍死死攥着刀柄,指节泛白。同伴迅速扑上,一人压住伤口止血,另一人抽出短匕,反手插在身前泥地——这是警戒的信号。
西岭林间人影闪动,黑衣敌兵自坡下疾冲而上,足尖点石如掠水之燕,刀光映着晨光划出弧线,寒芒刺目。他们动作整齐,步伐迅捷,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,并非寻常流寇。第一波冲击直扑校场中央,意图打乱阵型;第二波则悄然散开,绕向两侧营帐,似欲纵火扰乱。
她闭眼,月魂开启。
意识如潮水倒流,退回到袭击前一刻。风从林中穿过,带着露水与腐叶的气息,拂过耳畔。她的感知延展至百步之外,草叶微颤、鸟雀惊飞皆历历在心。她看见两名敌兵在坡底分道,一人率队扑向校场正面,脚步沉稳,显然是主攻方向;另一人带十数人悄然右转,踏着枯枝碎叶无声前行,绕向后方山坳——那里停着运粮马车,守卫稀少,仅有六名士兵轮值守夜。
她睁眼,睫毛轻颤,眸底掠过一丝冷光。
“偏军去劫粮道。”她声音压得极低,几近耳语,却清晰传入身旁之人耳中。
萧景琰站在高台边缘,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,目光一沉,立刻抽出腰间短刃,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。血珠滚落,他将血抹在令牌上,染红那枚刻着“御”字的青铜符牌。随即吹了一声哨音,短促而尖锐,如同夜枭啼鸣。
三名暗卫从营帐顶跃下,身披灰褐斗篷,落地无声,贴地疾行,如影随形般直奔山坳方向。他们不着甲胄,只佩双刃,行动如鬼魅,是皇帝亲授的“影骑”,专司隐秘护卫之责。
“御林军封前路,边疆骑兵包抄右侧。”他下令,语气冷静如铁。
鼓声响起,低沉浑厚,一声接一声,震得人心发紧。甲胄碰撞声连成一片,如浪涛拍岸。御林军推出盾阵,层层叠叠,如铜墙铁壁,长矛自缝隙刺出,密如荆棘丛林,挡住敌兵冲锋。边疆骑兵翻身上马,动作利落,不点旗帜,不鸣号角,沿着坡底草线压进林中,马蹄裹布,几乎听不见声响。
片刻后,林内传来短促打斗声,刀刃入肉的闷响夹杂着压抑的惨叫。接着是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,像是尸体跌入沟壑。随后,再无动静。
正面敌兵见伏击失败,开始后撤,动作迅速却有序,毫无溃败之相。他们在退却途中仍有掩护,三人一组交替断后,刀锋始终对外,俨然一支精锐之师。沈令仪盯着他们退走的方向,目光如钩,扫过每一寸土地。当最后一名黑衣人经过一棵歪脖松时,右手在树干上轻拍两下,节奏微妙,似有暗语。
她记住了位置。
五息之内,敌军退尽,只余满地狼藉。地上留下三具尸体,脸上蒙着黑巾,手中兵器无铭,但刀柄缠绳打了死结——这是南疆流寇的标记,专用于区分内外部势力。一名副将上前翻查尸身,动作熟练,从其中一人怀中摸出半张烧焦的纸片,边缘卷曲发黑,上面残留几个字:“……勿近……主……”
沈令仪接过纸片,指尖抚过残字,神情不动。她转身走向火盆,那是为晨祭准备的净火,火焰正旺。她将纸片投入其中,火焰腾起,纸片卷曲变黑,最后一笔“主”字在火舌舔舐下化为灰烬,随风飘散。
“他们想让我们停下。”她说,语气温淡,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。
萧景琰走下高台,靴底踩过一滩血迹,鞋尖沾染猩红,他却恍若未觉。他停在她身边,低声道:“延后出兵?”
“不能停。”她摇头,发丝被风吹起,露出清瘦的侧脸,“他们怕我们去,我们偏要去。越是阻拦,越说明前方藏着真相。”
远处传来马蹄声,由远及近,尘土飞扬。是斥候回返。马上士兵翻身下马,铠甲带血,抱拳禀报:“山坳粮车完好,敌偏军十一人尽数伏诛,无漏网。影骑斩首八人,生擒二人,已押至后营待审。”
人群松动,有人低声议论,声音里掺杂着惊惧与敬服。几名江湖义士互相看了看,重新握紧武器,眼神多了几分凝重。那名肩伤者被同伴扶起,撕下布条扎住伤口,动作粗粝却坚定,一声没吭。他抬头望向沈令仪,眼中竟有一丝敬畏。
沈令仪走到高台中央,拾起令旗,赤红如血,旗面绣着一只展翅金鹰,是皇命特使的象征。她扬旗三振,声音平稳,字字清晰:“一个时辰后出发,路线不变!各部清点伤亡,更换装备,补足干粮。伤者留营,余者随行。违令者,军法处置。”
萧景琰站到她身侧,手按刀柄,目光扫过全场。他不曾多言,可那股凌厉气势已让所有人噤声。没有人再说话,只有风穿过校场,卷起几片落叶。
风从西岭吹来,拂过她的发梢,带着血腥与泥土的气息。颈后的灼伤仍在发热,比刚才更烫,像有一簇火苗在皮肤下燃烧。那是三年前那一夜留下的旧伤,每逢风雨或杀机临近,便会隐隐作痛。
她抬起手,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块皮肤,动作极轻,却泄露了一瞬的脆弱。
林中歪脖松的位置,还在脑子里。
她没有说出口的是——那一拍两下,并非只是标记方位。那是某种古老暗语的节奏,曾在先帝密档中出现过一次,关联着一个早已覆灭的宗门:影渊阁。
而那个名字,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。
但她记得父亲死前的最后一句话:“若你听见三声铃,却不见第三响落地……便是它回来了。”